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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第1页）

北上的路很艰难，她与阿爷断断续续足足走了四年才到。一路上，他们遇见过夫妻反目互相残杀的，也遇见过食不果腹不得不互相交换孩子以煮食之的。

在那四年，李庭雪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见惯了人性之恶劣。

渐渐的，她变得没那么期待京都城的生活了。可阿爷他年纪已大，倘若留下来，那战事恐不久便会波及他，于是最终，她只能硬着头皮搀扶阿爷一同赶路。

逃难的路程是痛苦的。

食物缺少，天气夏而炎热，冬而酷寒。还有不少人牙子与流匪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被盯上，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

她浑浑噩噩，几乎不知未来究竟在何方。但阿爷不同，他心态乐观，且十分机敏聪慧，因为有他，所以二人最终平安抵达了京都城。

京都城的城门很巍峨高大，像一只沉睡的巨兽，只望一眼，便叫人觉得心神震撼，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是李庭雪第一次被王城震撼到，即便后来过去了无数年，她也依旧记得那日如蝼蚁一般弱小卑微的自己。

到了京都城后，爷孙俩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允许进入。

城外与他们一样逃难的流民太多，守卫不允许进入。但后来她与阿爷运气好，那日混在了回城的大商队里，守卫没有仔细盘查，便叫他们侥幸进入了那心心念念的天子脚下。

城内与城外几乎是两种光景。

外面的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而里面的达官显贵衣着精致华丽，皮肤白皙，满脸红光。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肤若凝脂，好看得仿佛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叫李庭雪一时看得呆了。

可阿爷却惊慌失措，立刻上前捂住了她的眼，并将她拉至了一旁，警告道：“别看！小心冲撞了贵人被乱棍打死！”

在大虞朝，虽历法严厉，但权贵之间私底下总是互相偏袒，以致于普通百姓命如草芥，冤屈无处伸张。

那时候李庭雪对此还没什么概念，直到不久后的某一日，与阿爷关系好的乞丐忽然跌跌撞撞地来寻她，声称阿爷不小心阻挡了贵人的路，正被贵人鞭笞。

她闻此几乎头晕目眩，快要不能站立。

阿爷最是谨慎，知道轻重缓急，他怎会干出那般不合规矩的事情？

她慌慌张张地随对方一路赶去，即便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可迎接她的，仍旧是遍体鳞伤，只余下一口气的阿爷。

阿爷双手死死护着胸，等到李庭雪前来，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露出手心早已被他捏得变形的两个肉包子，朝李庭雪小心翼翼地扯起一抹笑容，“阿雪，给你的。”

“赶紧趁热吃，别被抢了。”

阿爷白发苍苍，满脸血污，李庭雪不敢伸手去接他的包子，她生怕她一接过来，他就要离自己而去。

李庭雪愣愣地望着他，忽而又哭又笑。阿爷他真傻，只是两个包子而已，何必如此宝贝？叫他最终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那一刻，她忽而恨起自己的弱小来。

倘若自己再强大些，兴许阿爷他就不会如此惨死街头，就不会来人间遭这一番罪。

她红着眼眶亲眼目睹阿爷在她怀里咽了气，几乎感觉天都要塌了。她紧紧地捏着已经冰冷的包子，倏尔抬起眼眸，死死地盯着那顶精致华美的软轿。

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阿爷，有朝一日，自己定要叫对方一命偿一命。

李庭雪几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要立刻为阿爷报仇雪恨。可哪知道，那国师府的千金小姐宁云枝竟瞧上了她的美色，一定要将她掳进国师府里任她玩乐。

李庭雪誓死不从，却无力反抗，直接被她的护卫拖进了国师府里。

无奈之下，李庭雪只好假装服软，叫她为她阿爷寻一处安息之所，并为她阿爷设立牌位。宁云枝同意了。

宁云枝看着仔细洗漱收拾后的李庭雪，露出了满意又痴迷的神色。

可李庭雪胃里却翻江倒海，恨不得当场夺过侍卫手里的佩剑一刀割下对方的头颅，好为她那可怜又善良的阿爷报仇。

自己阿爷根本没有惹到她，她凭什么要纵容她的手下那般鞭笞自己的阿爷，害她的阿爷刚来王城就丢掉了性命。

阿爷的坟冢设置好之后，李庭雪仍旧坚守着最后的底线，没有让宁云枝碰自己。渐渐的，宁云枝失去了耐心。

她霸王硬上弓不成后，开始粗鲁地对待李庭雪，用她那根带了倒刺的铁鞭不停地抽打对方，惩罚对方，似乎只要看到李庭雪痛苦，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尤其愉悦。

一开始，或许宁云枝可能只是存了想要教训李庭雪的心思，可后来，她仿佛是爱上了这种折磨人的法子。

稍有不顺心，宁云枝便要过来拿李庭雪撒气，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也不给她衣服穿，最后还要将她关进柴房里，让她一个人在寒冷刺骨的大冬天里自生自灭。

李庭雪不知道那样黑暗的日子自己坚持了有多久，每每午夜梦回时，她都恨不得那日与阿爷一起走了。这样兴许阿爷在黄泉路的时候，自己还能一起与他做个伴儿。

但李庭雪又不敢。

她怕死，她好不容易才活到了这般大的年纪，她不想死去。

更何况她现在若是死去了，就真的没有人再能为阿爷报仇了。她想要为阿爷讨个公道，想要王城里这些的权贵全部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她脚下。

可……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又如何能够成功达成她的心愿？

她本来就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