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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1页)

隋郁点了点头:“几个?”

向云来:“……什么?”

“你杀了几个?”隋郁平静反问,“看看你多还是我多。”

第39章

来王都区之前,向云来一直生活在表妹向榕的家里。

他随母亲姓,从记事的时候起就被寄养在舅舅家中。父母后来因意外走了,留了些遗产,他年纪太小管不了,全都被舅舅攥在手里。他不知道遗产具体有什么,也不知道遗产有多少。他吃穿都一般,偶尔在心里头难过的时候,会怀疑舅舅吞了父母留下来的一大笔钱。

舅舅原本是做生意的,多年前偶然发了财,一家人都住在别墅里。向云来常在别墅里玩,只是当时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住进来——但住的时间并不长。随着生意失败,房子从大换小,辗转几年后,一家四口蜗居在40平米的一房一厅里。

房子小到向榕和向云来都没有床铺,他俩晚上睡在厅里,行军床和椅子拼在一起,就是兄妹俩的睡床。向云来渐渐懂事,拉了帘子把自己和妹妹隔开。他往左翻身,是廉价的布帘,往右翻身,是放了碗碟的灶台,朝头顶看,唯一的窗户上堆满瓶瓶罐罐,往脚底看,木门外头是铁门,铁门外头就是楼梯。走上那截楼梯,才能从住的地下室来到地面上。

他没读过几年书,普通的小学里也没有特殊人类课程,直到结识了任东阳,才晓得什么是特殊人类,也才晓得自己是向导,而向榕是哨兵。

舅舅也是向导,精神体是最寻常普通的黄狗。舅妈是普通人,年轻时气质高贵,是向云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夫妻俩落魄了也丢不下打扮和排场,一块钱要挤出八毛去烫头买烟。他们的生意似乎跟特殊人类有关,具体是什么内容,向云来并不清楚。

他清楚的是,夫妻俩都很喜欢赌钱。

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晚才听舅舅说什么东西顺利脱手、大挣一笔,加餐的饭菜还没消化完,那钱便在牌桌上输得精光,要窘迫到砸碎向榕的储钱罐去买米买菜。

因为没钱,向云来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继续读。学校的老师上门来也被舅舅赶走好几次,之后便不了了之。向云来在附近的饭馆后厨里端盘子洗碗,好在他个子高,嘴巴油滑,没人细究他的年纪,甚至还按天给他算工钱。他一天能挣八十块,手头算宽裕,能给向榕买吃的和衣服文具。

向榕倒是能一直读。她成绩很好,小学和初中都跳过级,每当父母流露不想让她继续念书的苗头,向榕就搬出师长的话:若是考上了重点大学,本地的特殊人类助学项目会给学生奖励20万。

只有向云来知道,向榕擅自往这数字上加了两个0。但她的父母信了,为了未来的20万,他们愿意让向榕一直读下去。

事情发生在向榕中考那年。向云来白天在网吧里打工,晚上去饭馆打杂,他接了下晚自习的向榕回家时,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客人。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不是寻常客人上门拜访的时间,况且已经没有亲戚朋友乐意造访两条赌狗的家。那两条汉子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舅舅和舅妈则缩手缩脚站着,看到和向云来一同回家的向榕,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这就是我女儿!”

他们把向榕拉到逼仄的客厅中央,兴高采烈地介绍她:智商高,性格好,长得漂亮,身材窈窕……卖货的人才会这样说话,与其说是夸赞,不如说是推销。舅妈把向榕的头发摆来摆去,做出漂亮形状,让她完整露出圆润饱满的少女脸庞。

他们催促向榕释放精神体让两位客人看看。萨摩耶敌意很大,一落地就汪汪大吼。向云来看得清楚,两个大汉一个是地底人,另一个肩膀上盘着绿色的竹叶青。“不错。”竹叶青说,“女的可以扮狗,和精神体一起演出,很相配。”

夫妻俩千恩万谢地送走客人,扭头便被向榕砸了个杯子。捂住额头伤口,舅舅并不隐瞒:他们又赌输了,欠账80万,这房子是租来的,俩人身上也没有钱了,只能仰赖向榕。

向榕年纪小,又是特殊人类,有人就喜欢她这样的,青涩幼嫩,干干净净。把她交出去就能抵消80万,舅妈说,他们——那些提议用向榕来抵债的“他们”,愿意给向榕找一个合适的人,绝对让向榕过上比现在还要好几百倍的生活。

向榕和妈妈扭打在一起,尖叫着跺脚: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舅妈给女儿跪下磕头:“榕榕救救妈妈,好吗?妈妈爱你的,你也心疼心疼妈妈,好吗?”

舅舅亮出被砍掉的小拇指:“你不帮爸爸,他们要的就是我的命。”

和迫在眉睫的灾厄相比,向榕未来能带回来的20万实在太过虚幻了。十二岁的向榕在客厅里发抖。她听懂了,又并不太懂,只能看着向云来哗哗地流眼泪。

出逃的计划已经在向云来心中酝酿了很多遍。面对隋郁时,他想过要不要把自己吃过的苦全都数一遍,但那就太长太无聊了。他只用一句话带过:“我不想再过那么苦那么累的生活,被打,被骂,被拖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来还债……我当时只想逃跑。”

隋郁把一罐温热的咖啡放在向云来手中:“嗯。然后呢?”

为了逃离,向云来默默攒钱,耐心等待向榕考上大学离家的那一天,兄妹俩偷偷约定过:一个要挑离家乡特别远的城市,一个带着钱去她读书的地方租房子打工,他们已经决定要这样相互扶持着生活。

那天晚上,向榕问他:我们可以现在逃跑吗,哥哥?

跑,明天就跑。向云来的银行卡里有他攒下来的五千块钱,至少足够买两个人的火车票,以及在任何一个城市短暂落脚。

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我们能活下来吗?

不知道。

他们还会找到我吗?向榕说得很小声,牙关格格发颤。她被自己还不能理解的噩梦吓坏了。

“我们藏起来,榕榕。”向云来说,“你还记得王都区吗?任哥说过,王都区是最适合特殊人类生活的地方。我们去王都区,你继续读书,我继续打工,我打赌,王都区那么大,一定谁都找不着我们。”

他们住在街尾的民房里,任东阳住在街头的小区,从任东阳家的阳台能看到破积木一样乱七八糟的街巷,包括向云来的家。

任东阳比向云来大七八岁,他解救过小学时被初中生讹诈的向云来。年幼的向云来对任东阳这样神气、豪爽的高中生充满憧憬和向往,跟屁虫一样跟在任东阳身后。任东阳脾气温和,很照顾向云来兄妹俩。他一个人住在那个高档小区的高层住宅中,还会邀请向榕和向云来到家里来玩。

他的家是向云来唯一感到安全的地方。他们会释放精神体一同玩耍,虽然在得知向云来可以轻易入侵他人海域之后,任东阳收走了银币水母。他父母都在外国定居,自己则留在国内上学,到后来,他甚至把自己房子的钥匙也交给向云来:向云来和向榕在家里待不下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到他家避难。

他是向云来憧憬的兄长,向云来决定逃离之前跟任东阳告别。那天晚上,他以网吧要人顶班为借口,离开家足足三个小时。

第二天,舅妈问向榕是否答应,向榕依照向云来的叮嘱,哭着服软,并且提出了要求:“我可以去,但你可以给我买一个礼物吗,妈妈?我舍不得你,我看着礼物的时候,我就能想起你。”

舅妈的心软了十秒钟。听到礼物是“新手机”之后,她把手中的手机交给向榕。手机用了两三年,屏幕布满裂痕,机子的反应也很慢。向榕抽泣着收下了,反正他们的目的是拿到一个通讯工具。

向云来依旧出门上班,向榕在屋里呆坐,夫妻俩给别人打电话,“肯了,她肯了”。挂了电话又都哭起来,抱着向榕道歉。向榕提出想吃炸鸡翅膀和鱼汤,舅舅出门去买,反锁了房门,留舅妈在家看着她。

趁着舅妈上厕所,一直蹲在窗下的向云来打开窗户,向榕拎着装满书本的书包,小心地蹿了出去。

大雪从清晨下到中午,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兄妹俩在雪里逆着风吃力地往前走。在背风的地方歇脚时,向云来告诉向榕:任东阳会帮助他们逃跑。

此时正是寒假,大学生任东阳天天在家里上网打游戏。昨夜他接待了深夜来访的向云来,两个人立刻拟定了从家中到高速路口的逃跑计划。

刚拿到驾驶证没多久的任东阳就在路口等他们,但雪太大了,行走艰难。还没走出这条街,迎面便碰上了回家的舅舅。

向云来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拉着向榕气喘吁吁往前跑的时候,雪里躺着头破血流的舅舅。舅妈也追上来了,顾不上自己的丈夫,先一把抓住向榕的头发。向榕痛得大叫,被她拉扯着往后跌倒。一旦跌倒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只能由着母亲拖动自己。哥哥!哥哥——!!!她嘶声大喊。

周围的房屋沉默无声。雪太大了,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是那对滥赌的夫妻又在教训儿子或女儿,很寻常,不值得探问。雪也是沉默的,向云来只听见自己把舅妈推下路边台阶时她发出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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