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今天晚上来病房不是想来听这些话的。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进来。但是从头到尾不都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闲事吗。我想起张嘉楠跟我说过的那些说喜欢我这个老师的话,也只是她的逢场作戏吗。我也不想再多去追究了,我甩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吧便离开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冷冷的,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好大的风。我断过的骨头如今已经长好了,我是健全的,可是我只是走在路上,竟无端端开始期待一场坠落。我想把我仍在支撑着的骨架全部摔烂,想把我已经的心脏彻底扎漏,想让我的所有希望和失望一起以血液的方式流出来。我一边走一边死死盯着对面楼顶的天台,或者安全逃生门下的台阶。只要肉体毁灭了,心就不会痛了。
无论是杨羽或者是张嘉楠,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对我。
我怀疑每一个带着不安和爱意前来探访病人的家属,我质疑每一群坐在饭店里笑脸盈盈推杯换盏的顾客,我诅咒每一盏亮着温暖灯光的高楼窗户。怎么做到的快乐。
我走到医院门前,又一辆飞驰而过的推车差点撞倒了我。我回头看,躺在推车上的是一个头发很短的女人,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特别吓人。她的手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破了,血滴了一路。后面马上跟上来了一个男人,有点眼熟,直到他喊出那一句:“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我想起来他是那个催婚催到学校里的父亲。
但是他真的配做父亲吗。
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坐在急诊室看这场父亲又要动手打女儿的闹剧。只是我忽然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肚子有点鼓,一旁的护士也发现了这个,去怒气汹汹地问那个父亲他女儿有没有怀孕。
“怀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唇色已经发白了,她一边艰难地喘着气一边死死瞪着她的父亲,“现在你满意了吗?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野种!”她父亲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去,两个比他更壮实的保安立刻拦住了他。病床上女人看着这滑稽的一幕笑了,病床下她的手流了好大一滩血。
“她是你女!她现在怀孕还受伤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请你不要再在这里吵吵嚷嚷了!”护士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位父亲吼着,声音太大,我又一次耳鸣了,甚至感觉耳朵里面都在疼。
我捂着耳朵逃出急诊室,横冲直撞地走到了没有斑马线的马路上。好多的车子都在疯狂地按喇叭,我几乎是在汽车远光灯下盲视野走到马路对面的。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座位上的司机一边叼着烟一边问我走不走,我直接打开车门上了车。
我告诉他我要去一中安置区,他说太晚了要收五十块。我忽然感觉鼻子上有什么东西在滴下来,我摸了摸,好像流血了。司机看我没搭话,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解释着这么晚了都是这个价,没有在坑我钱的意思。我没带纸,鼻血就这么一直流下来,基本全落在了我的深色大衣上。我也不想再管了,车内司机放着土嗨情歌,我把窗户拉下来,车速度很快,风大股大股地往里灌。
模糊
张嘉楠的位置又空掉了,就像刚刚开学那阵一样,甚至连不来的理由都是一样的。班级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吴明义的桌子和椅子上的东西还没有清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我站在讲台上,按照教学计划赶着进度。
可是回到办公室,流言蜚语还是没有放过我。
“许老师怀孕了,我那天听楼上有个老师说的。她爸不是一直催她结婚吗,现在她连男朋友都没有,就怀孕了,应该就是为了气她爸。”办公室有老师又开启了话头。
“啊?那她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啊?”这时办公室里的沉默好像显示着每个人脑子里的想象都在膨胀增长,“她要当单亲妈妈吗?”
欧阳老师又在泡她的花茶,办公室里一大股果香和花香混合的味道:“这个小孩生下来也是遭罪吧。我们都是搞教育的,都知道家庭对一个孩子有多重要,这样不明不白生个小孩就是不负责啊。”
可是无端逼着自己的女儿结婚生子不也是不负责吗,不也是不把人当人看吗。
手机微信闪了好几下,之前那公开课的评比结果出来了,我果不其然排在最后。另一边,邱秋问我能不能陪她去医院看看许老师。
我不知道她们俩之前认识。邱秋在微信里回复着我,给她的班代过几天课,所以才认识的,很好的人。
我问什么时候去,邱秋说晚上吧。我答应下了,几乎是马上往15班走,走到张嘉楠的桌子前。下课了,李澜正坐在那里写着笔记,看见我突然冲过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这几天发着给张嘉楠的资料,你都帮她收好了吗?”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澜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本子和试卷,我也管不上那么多了抱着就走。我回办公室找了个大文件夹,把这些都放进去。我盯着窗户外面,天气很好,太阳刺眼,快要入夏了。我整理着那一大堆的资料,就像是我无所事事一样,把每一课的资料都用小夹子夹住,把有折痕的资料铺平弄整齐。
我不太知道下午是怎么过去的。我现在站在教室讲课就已经会有汗了,我低头反复读着那些课件内容,只是想着把这一天天熬下去。
在天快黑的时候,邱秋来了语文办公室,她看我还在那里改作业,笑了笑:“他们已经高中了,你可以发答案让他们自己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