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身处蒸锅之中的热气终于消停了下来,天气渐渐转凉。
挖渠工作又进展了一个多月,我终于躲不过去,被管家几次三番催命似的给催了回去。
一回家,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茶杯都忘放木桌上了。
我拿着一个挡太阳的草帽,站在屋中央看着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们在傻愣什么。
我全身上下都是泥点子,挖山工作辛苦,我嫌那些贵族礼服碍事,就直接换上了农人最爱穿的粗葛布短衫,眼下的光景一定不怎么体面。
大哥大笑出声,手里的竹笛转了一转,乐呵道:“四弟,你一会儿拿面铜镜照照,看看还能不能瞧得见自己?”
我皱着眉,小厮很利索的拿了一面铜镜过来,我往里一瞧,我嘞个乖乖,一张脸焦黑发黄,除了那双眼清亮有神,其余地方完全没眼看。
老子活脱脱从贵公子变成了真假难辨的老农民。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心里踏实。
最好能完全换张脸,谁也认不出我,我才敢在郢都城里横着走。
我爹不在家,我娘看着我就开始掉眼泪,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为了那个申禾想不开啊……我的儿啊……”
我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得以脱身回屋,迅速沐浴更衣,又吃了顿大餐,才又爬回我的高床暖枕躺下了。
木板床睡久了,重新睡软床,还真他娘有点不适应。
没成想一闲下来,那些想要遗忘的片段趁着空隙又悄没声的溜进了脑子。
酒后失态当不得真,这话是老子说的,只是没想到如今久久放不下的那个,也是我。
他大概早就忘了吧……
“哎。”我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了,第二天天微亮,我爹就把我拎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迅速给我换上了衣裳,还挺贴身,腰间还有动物皮做成的皮绳。
“随我去见大王,大王要问你话。”我爹冷着脸瞧我,好像是看不起我这副容貌。
我睡意刚来,只得任由他们摆弄。
不得不说屈云笙的身板底子真好,这件修身衣一换上,那叫一个挺拔笔直,俊逸潇洒。
我随屈云池出门,骑上马,屈云池马鞭一扬,率先奔出。
我紧随其后,有四个护卫又跟在我后面。
待到日中时分,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城郊的某处练兵场,练兵场的看守看见屈云池,立马迎接我们进去。
我从未来过此处,不知这是哪里的练兵场,不过既然是屈云池带我来的,这里多半是屈氏的。
进了练兵场后不久,我就见到了楚王,他坐在正中间的矮台上,还是那么精致帅气,活脱脱像个建模,左侧是令尹子湘,右侧是司马蒍谷。
随着二人依次排开的是若敖氏和蒍氏的小辈:斗勃和薳东杨。
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有十个人站成两排,一个个都站的直挺挺的,双手背在后面,面朝楚王。
我和屈云池向楚王行礼完毕,楚王笑道:“云笙,都快认不出你了,哈哈,你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我谦恭道:“大王谬赞,能为楚国鞠躬尽瘁,是我屈云笙此生无上的荣耀。”
老子这奉承恭维话说得越来越有水准了。
楚王听了果然受用,又是朗声大笑道:“听说你治水的方法颇为有趣,当下进展如何了?”
我道:“进展缓慢,不过一旦达成,将会一劳永逸,可保此地再无水患之忧。”
楚王看了一眼子湘,眯着眼道:“令尹大人,听听这话,咱们这位屈四公子可真长成能顶天立地楚国儿郎了啊。”
子湘捋捋胡须,点头道:“早就说过,此子非凡,只是尚需琢磨。还是大王英明,将他置于左徒之位。”
楚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看斗渤,再看看薳东杨,最后又把头转向我。
这意思不经别人说我也看明白了,这是楚王在盘算他的人力资源,到底有几斤几两。
我和我爹入座之后,边上立马来了两个小兵伺候左右,众人的目光终于集中在了场上的那十个人。
他们穿了一样的衣裳,全都目视向下,看不清样貌。
斗渤站起身,声如洪钟的宣布:“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今日我若敖氏选拔千夫长,尔等有幸,得大王检视,当全力以赴,展示尔等平生所学,千夫长之令就在此祭祀高台上,谁要最先拿到,谁就是我若敖军新一任千夫长。”
随即,斗勃从小厮手里接过弓箭,引燃箭头,一箭飞出,高台最上方的烽火狼烟瞬间升腾,那十人迅速调转方向,齐齐奔向高台。
激烈的争斗在出发的时刻便已发生,不知道是谁来了一记扫堂腿,他边上的人未来得及反应,便摔倒在地,那人溜的比蛇还快,前面的人也组成了战圈,打得不亦乐乎。
我看这场面就头疼,自从大林之战以后,我发现我越来越见不得暴力场面,都产生了应激反应,只是见他们你一拳我一腿的,就开始浑身紧绷。
我颤着手看着这场混战,不过,随着一半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过后,我突然全身发凉,后背好像被人钉了钢板,连怎么活动都忘了。
前面那些人中,有张熟悉的面孔,但他和我一样,这些日子应该没少受罪,整个人变得刚毅了许多,连原本白玉般的肤色也变得微黑了些许。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的眼神,锋利如刀,暗若深渊。
他没有看我一眼,整个人都全神贯注于争斗当中,在我的记忆里,大林一战中,子玉的武功在百濮王之上,神鬼莫测,但他今天明显放水了,都赶不上当时速度和力量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