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像是被放逐进无边海域的此刻,哪怕只是想想,裴确也会觉得,要是檀樾在就好了?。
下午六点整,杨凯杰一早就收好了?东西,但他没走。
撑着头,一脸怨气地盯着裴确。
“稀奇啊,杨局长今儿没踩点下班?”
“嘿!你们这帮人真?难伺候,上午说人家不干事,这会儿又说人家太?勤快。”
“人家等头儿一起?回家不行啊,你们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早晨那阵同样地一片哄笑声后,整个大厅重归寂静。
裴确知道时间到了?,埋低头,躲避视线,不说话,也不愿意走。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吱嘎一声,从外推开卷起?一阵暑气,“袁——”
她慌忙抬头,眸中微光在看清一张轮廓粗犷的脸后,又瞬间黯了?下去。
杨国栋夹着公?文包,扫了?裴确一眼,转头惊奇道:“你这臭小子居然还没走?我记得今晚不该你值夜班啊,装乖给?谁看呐在?”
“舅舅,”杨凯杰朝裴确努了?努嘴,“帮你外甥个忙呗。”
杨国栋拿着公?文包作势要扔他,他动作敏捷地避开,反手拿起?桌上本子向他手里一丢,迅速耳语几句后拉开门一溜烟跑远了?。
“一天天没个正?形!”杨国栋望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几句。
随即翻开笔记本,上头除了?乱画的小人,有用的信息就两句:强奸未遂,没物证等人证。
刚出差回来?,杨国栋身心俱疲,奈何他有个不让他省心的亲外甥。
好在像这种各类证据都不齐全的案子,他处理起?来?也快。
于是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到裴确面前,“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五。”
“还没成年,”杨国栋摸了?摸表带,抬头问,“那你和这目击证人,确定好今天几点来?派出所了?吗?”
想到上午回答完这相同问题后,杨凯杰生气赶她走的模样,裴确蜷着手,不敢作声。
杨国栋了?然,开门见山道:“既然没说好,那对方随时都能爽约,我办案二十?多年,这种事见太?多了?。”
半晌,见裴确不接话,他换了?个方法,动之以情道:“我看你身上那些?淤青过几天就能消了?,加上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哪怕你的证人来?了?,搜不到嫌疑人的犯罪事实,证据不够,我们24小时后就得放人。”
“不对!”裴确忽撑直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他成年了?!犯法了?!我要让他坐牢!”
杨国栋挑了?挑眉,这才?发现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思索片刻,他找到另一个突破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他真?被抓去坐牢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怎么办呢?还有你的家人,会因?此承担多少闲言碎语,想过吗?”
“何况你还这么年轻,没嫁人,难道就要为?这个人搭上你的后半辈子?以后他出狱了?,万一记恨上你,报复你,后果谁来?承担?你还是你爸妈?能想清楚吗?”
话音落地,裴确盯着杨国栋嘴皮的视线逐渐失了焦点。
“你别说是我故意吓你,”她愣神时,杨国栋不知何时走到了?饮水机边接水,声音盖在纸杯底飘过来?,“我这次出差办的就是这桩案件,那嫌疑人出狱后,把当年被害人一家都给?灭口了?。”
他喝完整杯,又拿着另一个纸杯接满水,放到裴确手里,“小姑娘,虽然现在这个社会大家都在鼓吹勇气,但要按我这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来?说,还是退一步更海阔天空。”
杯里装的是凉水,被她手心握出微微热感。
裴确垂头,盯着那一圈漾开撞到杯壁的波纹,听见内心空荡回音。
“可为?什么,犯错的人是他,最后需要让步的却是我呢?”
笼了?哭腔的问句,杨国栋没听清,随口回道:“什么?”
他正?站在杨凯杰的工位找裴确的报案单,翻半天没看见,想着是这小子又忘填了?,只好抽出新的一张让她重填一遍,然后他好盖章结案。
“你把这个写了?,我给?你拿张回执单,你回去用这个警告对方,以后尽量躲着他走,实在避不开还可以搬家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裴确抬眼,看见竖在头顶的那张纸片,几条笔直黑线划出表格,打?印的浓墨后是不可更改的标准答案。
但她的人生是散乱的圆,探寻不到边际的迷雾山野。作为?从出生便被放逐的人,她没有能填在冒号后面的正?经名字,没有那一长串数字编码。
“看啥呢?你不填身份信息我怎么给?你处理?”
“哗哗——”
恍然,耳畔响起?催促的同时,四周猛地剧烈震颤。
吊灯乱晃,桌上水杯滚落一地,裴确醒过神,方才?站在她面前举着单子的男人已不见踪影。
“地震了?!地震了?快跑”
一阵错乱的摇晃中,她听见大马路边响起?惊叫声,以及男人跑远的背影。
她推开派出所玻璃门,拖着长时间久坐的双腿麻木站到路边,人群从周围楼栋蜂拥而出,不远处的声控灯一节节升亮。
片刻,脚下的眩晕感消失了?,人群的恐慌仍持续发酵,围聚在一起?,断续呜咽传来?。
裴确站在原地,安静环视一圈,不害怕,只觉得瞬间点亮的城市灯火真?好看。
就像很久以后,陈烟然带着她去影院看最新上映的末日灾难片,屏幕里整片房屋仿佛多米诺骨牌般坍塌时,各处都是惧怕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