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哇,你之前不一直和我?说想抱孙子嘛?我?正好约了老家一位专门看事儿的大师过来,建发已经到车站接去了,下午叫他过来瞧瞧,是不是你家里的风水不对,调整调整,争取明年媛儿和柏民就生?个大胖小子,”
李雅丽的打鸣嗓穿过透风水泥墙,絮絮传来,
“我?们?一成长大了,也懂事了,今早就和我?说趁着年轻,要到省会城市去闯一闯,估摸着这会儿火车都开了吧?等他在那边好好学一门技术,以后赚了大钱呀把我?们?都接过去享福!”
手?中刀刃剪到最后一根发丝,裴确忘记松手?,瞬间合拢的剪刀划到指尖。
没流血,但足以让她醒过神来。
她知?道,李雅丽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第?一想告诉她,袁媛现在是她半个闺女?了,肯定不会再去给她当什么目击证人。
第?二是告诉她,吴一成已经不在弄巷,逃出去避风头了,她就是再跑去警察局报案,他人跑了,也于事无补。
思绪回转,裴确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头七零八碎的长发,能用指尖捻到地方她都大致修剪平整,只剩下后脑勺的位置,因为胳膊肘弯不过去,仍散落几缕发丝来。
她眨着眼,伸手?抚了抚,分辨不出美?丑,只觉感?慨。
头发断了可以再长,长不齐的可以修。
但重新长出来的,无论外观看起来如何相似,都与之前那把完全不同了。
好似分秒流逝的时间,产生?裂缝便无法修补的关系。
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裴确回了房间,掀开床尾被角,拿出之前攒的钱,每张抚平了数,只剩五块六毛,再加两枚一分硬币。
她把它们?团在掌心握了握,随即倾身,抽开装衣服的纸箱,翻出一件连帽外套穿身上,拉链拉到顶后扣上帽子,顺手?将?钱揣进?衣兜,一路埋着头快速离开弄巷。
刚走上街道不久,裴确就路过了很多面?前摆着一面?立镜的理发小摊。
接客的座位只有一个,老师傅也只有一个。他们?穿差不多的宽松条纹衫,手?里拿把传家剃刀,没活干的时候背着手?,看旁边凑堆儿的老头打桥牌。
他们?大多收费便宜,刀法也快。
只是这露天?的环境下,周围尽是闹哄哄的人群,如果在这里脱下帽子,那她一定会瞬间成为众人好奇目光的聚集点。
于是想也没想,裴确转身攀上悬索桥。
沿着平直街道走了十分钟,脚步一转,她终于找到一家门口放着三色花筒灯,有天?花板的正经理发店。
攥紧兜里的一把零钱,她迈上三步台阶,手?还没摸到门把,坐在柜台的年轻男人一路小跑过来,拉开门侧到旁边,邀请道:“中午好呀亲爱的,今天?是想洗头发还是做造型儿呢?”
裴确盯着他一头飘逸的羊毛卷,哽咽片刻,怯声问道:“你,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五块钱,能不能帮我?——”
话没说完,那扇推拉门无情地呼过一道闭门羹,羊毛卷扯着嘴角,鄙夷的语气从门缝中扑来,“呵呵,您很幽默哈。”
他重新坐回柜台后,裴确才瞧见贴在挂镜上的价目表,光是剪头那一档,最低也得十块钱。她差了一半。
垂着头,她重新走回街道,正想着从哪里去挣剩下那五块钱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醒醒!”
裴确侧身,看见从街尾一路跑来的檀樾,顿时眼光发白,双手?揪着帽檐收口把脸埋得更深了。
只是当他在身前站定,透过指缝虚掩的缝隙,她窥见少?年那双每次望向她依旧明媚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流转一圈后,竟连一丝错愕也不曾闪过。
蓦然,她松开手?,放低所有防备。
似乎每当她想要躲避,他早抢先一步找到了化解的方法。
在我?以为你还离我?很远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悄悄站到我?身后,展开怀抱,随时准备接住我?。
出神半晌,手?腕已圈来一道熟悉的温度,裴确抬头,对上檀樾的眉眼。
他冲她弯了弯唇角,朝方才那家理发店下巴一抬道:“我?陪你一起进?去,别害怕。”
“可我?”她羞赧地摸着荷包,抬头瞧见那扇门忽然被从里推开了。
余震“醒醒说什么都好”
“诶小?姑娘,你快进来快进来,刚刚是我不小?心给弄错价格了。”
羊毛卷重又换上那副谄媚神情,热情地向她招手道。
白纸黑字的价目表贴着,裴确不知道他能弄错什?么。
但不等她想,脚尖忽往前?一栽,檀樾已经牵着她上前?,两人大方地迈进店内。
一走进屋,哗哗的吹风声和异样香味扑面而来。裴确第一次进理发店,忍不住好?奇,转着头粗略环视了圈。
店内面积不大,各处贴着发型夸张的海报。她的正对面总共并排着三个黑皮靠椅,每个正面都?竖着一张一米高的立身?镜。
“来,坐这里。”
羊毛卷插上吹风机,打开后?先?“哗哗哗”地对着椅垫吹了两下,细碎头发飘到瓷砖地面,绕着中间扩成一块圆。
她盯着地板还在犹豫,身?后?的檀樾忽轻轻推了她一把?,然后?从容地走到她旁边另一个空位坐下。
经过放着两盆绿植的收银柜台,裴确小?心跨过座椅脚踏,屈腿,身?体僵直地靠着椅背。
对着眼前?清晰镜面,她看见羊毛卷已经收好?吹风机,双手扶着她椅子两侧,翘起一只脚,不知在底下“嘎吱嘎吱”地踩着什?么,她只觉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长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