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花竹是终要落下的夕阳。
他也不会是轻飘易散的晚霞。
方池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更何况是对他爱了一辈子的人。
他要留住花竹。
他方池,偏要留住他。
若太阳终将要落山,那他也要随他坠入永夜。
他这一辈子,是定要跟在他身边的。
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不管龙潭虎穴还是地狱天堂。
从十几年前,花竹喂他那碗粥的时候开始,他方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疫情反扑,无米之炊难为
方池离开还没五天,疫情忽然反扑,来势凶猛得像是林间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众人吞噬殆尽。
病患的帐篷一时间之间竟然住不下,方晓夏只好将症状较轻的人移到外面。
花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瘟疫忽然在未感染的营地里蔓延开来,之前半月,隔离的方法十分见效,没道理一夜之间就失了效用。但此刻他也无暇细想,只忙着能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病患突增,最先不够用的便是药材,这才过了三天,整个营地的药材几乎见底。花竹的信不知往城内去了多少,县衙仍旧装聋作哑。
花竹无奈,只好厚着脸皮再次修书给方池,盼着方池能帮他往上递递信息,只求可以控制住疫情。
在这些活生生的人命面前,他和方池之间那些情爱上的尴尬,忽然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方池很快回了信,说自己已经在想办法,但随着城外瘟疫的肆虐,城中也渐渐跟着吃紧:官府闭了城门,不仅流民们进不来,新鲜菜蔬蛋肉和每日皆要食用的稻麦豆薯也无法入城。
渐渐的,城中居民难以为继,官府却只放了一个粮仓,粮食不够吃,城内的居民纷纷想着出城去混口饭吃。
府衙见城内日渐混乱,三日之前设了宵禁,又让众人凭文书出城,管控比前段时间又严格了许多。
城池一封,城内物价马上疯涨,于是有人靠倒卖粮食发财。这些人对偷偷出城之人痛恨非常,每每举报至官府,把县衙和州府都忙得昏天黑地。
花竹读完了信,也是一阵惆怅,看来无论城内城外,这最先遭殃的,总是百姓。他想着过几日再问问城里的情况,却是没有能够再给方池回信。
因为花竹也病倒了。
花竹这一病,整个营地就乱了套。之前众人大多肯乖乖听话,大部分原因是看着花竹在此,心中抱有一丝希望。但官府派来的大人若是死在这里,大家估摸着治疫这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于是有人开始夜里爬城墙,想要进城。他被守城士兵一箭射死,尸首就躺在城墙下,妻女忙着在营地做活儿,足足过了两日才发现此人不见,找了一圈,抱着尸身大哭。
花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到时候别自己还没死,这群人就先把营地搞瘫痪了。于是他的烧才退了一点儿,就挣扎着去操持大小事务。他深知若是众人得知他暂无大碍,还能遵纪守法几天,至于具体是几天,那也只能看造化了。
方晓夏每天早晚必定要来看花竹两次,她倒是信心十足,她在这些日子的治疗中,已经对此种疫病十分了解,卯足了劲给花竹治。
花竹却有些受宠若惊,自他记事起,只要分东西,他便是家中最后一个,他并不习惯做被优先对待的那个人。常常自责道:“我是来帮你们的,如今倒是成了拖累。”
方晓夏道:“花大人,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你节省,我们就富裕,更不是你受苦,我们才会开心的。”
“可这汤药,却是喝一碗少一碗。”
方晓夏停了手中的事情,坐到花竹对面:“若是连你也救不了,我这大夫在众人之间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花竹是真心实意地不想浪费了汤药,每天两碗麻杏石甘汤,在现在已是非常奢侈的供给。
况且这药又格外苦口,他嘟囔着想将药分给阿蕙一份,他知阿蕙也害了时疫,如今已是病重。花竹不想宝娣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她身世本就凄苦,若是母亲再一去,就变成无人可依的孤儿了。
方晓夏听他说起,却是轻叹一声:“阿蕙姐姐,怕是治不好了。”
她这一句,便是给阿蕙判了死刑。如果方晓夏都说治不好,那大半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不过花竹不想就这么放弃,试探着问道:“要不要问问罗翁翁?宝娣那孩子实在是可怜。”
方晓夏仍旧是摇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催着花竹喝药。
花竹苦笑道:“若是大家都死了,独活我一个,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可是任凭他怎么说,方晓夏就是不肯减药,回道:“若是你死了,我们也都活不下来。”
方晓夏说的次数多了,花竹便不再推辞,每天按部就班喝药。毕竟,人活在世,谁都不想死。
除非是没了活路。
此刻的花竹,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若死了,再去地府,便只有神魂俱散的下场。
药喝了几日,花竹开始慢慢好转,他脱离病榻的第一晚,就有人来找。
是许久未见的宝娣。
花竹一发现自己发热,就将宝娣赶离身边,生怕过了病气给他。
结果这个小姑娘,见黏着花竹无望,跑去病患众多的帐篷里面帮阿娘喂药去了。大概在她心里,没有一个可以依靠和亲近的人在身边,比染了瘟疫还要可怕。
这些事花竹是不知道的,只当她仍旧整日里跑东跑西地游玩。
但此刻宝睇站在面前,见她衣服上都是滴了汤药的痕迹,花竹哪里还不知道她去干嘛了。当下心中一疼,拿了箱子里的甘棠梨给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