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开田金来的压制,可只是徒劳。
电话被接起来,杨今跪在素描本的碎片里,看到杨天勤的嘴巴在动,可是却好像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他讲,王队长啊,粮油胡同有个店没有产权啊,梁家小卖店,对对对,你有空去处理一下吧。
还有工大胡同有家音像店,哎对,老板是个小年轻,姓梁。
我知道是那个爱喝酒的周老板投资的呀,这样,你先帮我看着,我等会儿跟周老板通个气儿。你知道的,周老板跟我也有生意往来。要拆还是要砸的,后面我通知你啊。
哎哟,没有啥仇,我跟一个职高刚毕业的小毛孩子能有啥仇?做生意嘛,兄弟多,就像王队长你跟我不也是兄弟吗?他那几家音像店太招摇,影响到我别的兄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恶人都会有恶报
从此不再过冬天
这个夜那么长,这场雨也这么长,心痛的感觉也这么长。
杨今坐在桌边,尝试着用透明胶一点一点粘贴刚才被撕碎的素描本。可是他画了太多太多页的梁也,本子也被撕成太多太多碎片,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被撕碎的纸张再也复原不了了。
杨今站起来,踉跄几步走到床边,倒下。
他卷着被子缩在床上,企图从被子里嗅到一丝梁也的味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和梁也呢?为什么他已经做出这么多努力,却还是抵不过命运这只无情手的摧残?而命运又为什么要选中他们。
不甘心,不情愿就这样结束,他和梁也说好的,他要考上工大,梁也要常驻工大胡同的店,然后过一辈子,一百岁的时候梁也还要抱他。
杨今起身戴上眼镜,轻手轻脚地拧开房间门,走出去。
屋外没有开灯,杨天勤在主卧睡觉,田金来睡在沙发上。
杨今用最轻最快的步伐往门口走,他以前试过的,就在梁也带他去废旧铁轨的那一晚,他也是这样逃出家门,没有被柳枝桂发现。一定没有问题的。
啪——
可是下一秒,灯就开了。
杨今回头,田金来从沙发上坐起来,笑着看他,说:“要跑去哪儿啊,兔子?”
田金来的脸如此可怕,那些被廉价布鞋堵欺凌的记忆汹涌上脑海,杨今记得每一次他丑恶的嘴脸,记得每一次座位上的黄色液体,记得每一笔被他勒索的钱。
“为什么……”杨今抖着声音,不住地摇头,“文静她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
“文静?谁?第二机械厂的职工子弟姚文静吗?那个被你撺掇要去北京读大学的姚文静吗?”田金来冷笑一声,“哦,忘了告诉你,我早就不在乎她了,早就忘了她了。一个女人有啥好记挂的?哦,你当然不懂了,你记挂的也不是女人——”
“大半夜的干什么?”主卧的门开了,杨天勤走出来。
田金来立刻拿着一件外套披在杨天勤肩上,说:“杨总,杨今想出门,您看……”
杨天勤立刻指着他说:“想去哪儿?跟那小子私奔吗?你俩私奔,他那瘸腿的妈呢?你以为你把哈尔滨家里一点之前玩意儿转移到他那儿,就能养活你俩了?那点钱我都不稀得拿回来!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动那小子?”
杨今被田金来撵回了房间,门从外面锁上了,杨今拧不开了。
杨今趴在窗前,他多么希望自己仍在第二机械厂大院一楼,这样他就可以翻窗出去。从五楼下去他怕会死掉,虽然很绝望,但他还不想死掉,如果死掉了,就再也见不到梁也了。
第二天一早,杨今又被田金来撵了出来,撵上了王队长的小汽车。小汽车是监察大队的公家车,王队长公车私用。
车开到粮友胡同——熟悉的粮友胡同,却不再有熟悉的梁家小卖店。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监察队员将店铺牌匾砸到地上,进去将货品收缴入囊,又要把这间搭建在胡同口的小店拆掉的行径。
孙娴被监察队员们推到一旁,她在轮椅上焦急地叫着什么,杨今在车里听不清,只看到她的眼泪经过她脸上的沟壑滑下来,好多好多。
一个检查队员指着她,破口大骂,嘴型似乎是“闭嘴”。
孙娴挥在空中的手忽然止住,两秒之后捂着心脏的位置,身体蜷缩,表情吃痛万分。
杨今一惊,抓着车把手想要开门,但是车门锁着,杨今出不去。
他转身看着身旁的杨天勤,如果不是车里空间太小,他就要跪下来了,“爸爸……求你了……”
杨天勤冷着脸说:“我说了我给你选择,你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伊v索选择跟我回澳门——”
“我回!我回,我回……”杨今打断他,声音从高昂到低迷,“我走,我马上走,爸爸,求求你不要伤害他妈妈,也别再动他的店了……”
车开走的时候,梁家小卖店的一面墙已经被砸了下来,那间窄小的、破败的、在冬天时甚至会透风的小房子,从此在世界上消失。
梁也和母亲从遥远的北方农村来到省城,这么多年的心血,也消失了。
杨今无力地靠在车窗上,闭上眼。
这都是拜他所赐。如果没有他,梁也现在一定会过得好好的,说不定已经过上他之前要过的那种,安稳的,会结婚生子的生活。
是他一开始就要缠着梁也的,梁也只是救了他一次,他却任性地想要霸占梁也的一生。最终,他以这种残忍无比的方式霸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