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院的长廊间,立着一个着粉衣的小宫女,袖里偷摸拢着个汤婆子,约莫是站得无聊,正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院外雪地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走了进来,手上端了个精致的小碗,走至那瞌睡的小宫女旁问:“公主在吗?”
小宫女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个长相很俊俏的男子——那人穿一身黑衣,五官俊朗,眉目生得锋利,神色是一片淡然的沉静,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有一丝忧虑似的——小宫女慌慌张张的将汤婆子使劲往袖子里藏了藏,行礼道:“徐大人安好,公主……公主在寝殿睡着呢。”
徐忘云知道“在寝殿睡着”是个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小宫女慌忙道:“大人慢走。”
徐忘云走到寝殿前,捧着那个小碗,推开了房门。两扇雕刻精细的门刚一推开他便兜头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屋内酒壶杯子四散,书案上伏着一个红衣女子,一头乌发散乱,钗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双颊耳廓皆是酡红,全然一幅不省人事的醉态。
徐忘云面色不改,早已习以为常。他关上门,走到萧潋意身侧,将手中碗“咚”一声放在她脑袋旁的案上,轻声道:“殿下,起来吃药了。”
那一下动静不小,萧潋意果然被他惊醒,她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徐忘云便笑了起来。
“阿云,你来了。”
徐忘云说:“吃药。”
“……唔。”萧潋意捂着脑袋坐起来,摇了摇头,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娇嗔道:“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没人的时候,你便唤我阿沅么。”
徐忘云道:“不要闹。”
他将药拿起递给她,萧潋意却不接,兀自笑吟吟看她,娇懒的猫儿似的,道:“阿云喂我。”
“……”
徐忘云才不惯着她,转头就走。萧潋意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似的,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他,“别走别走,逗你玩的,我吃,我吃还不行么。”
她乖巧下来,接过碗一勺一勺喝起来。徐忘云站在一旁等她吃完,目光凝在窗子伸进来的一根枯枝上,不知在想什么。
屋外又落起了雪,细碎而下,蒙在枝上,便是一树银白。萧潋意喝完了药,瞧见徐忘云在出神,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萧潋意一只白皙的手支着脑袋,唇角带笑地瞥了一眼那棵枝,道:“这株海棠在这里长了要有十几年了,生得很好,我这里还有去年这花酿的酒,阿云想不想尝尝?”
徐忘云摇了摇头,在她对面的软垫坐了下来,说:“逢春轩的俪嫔,昨夜死了。”
萧潋意无声的“啊”了一声,酒一下醒了,意外道:“怎么?”
徐忘云道:“听说是得了急病,暴毙而死。”
那位俪嫔入宫不过三年,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只比萧潋意大不了几岁。萧潋意叹了口气,神色染上了点悲悯,“也是可怜人。”
徐忘云声音很轻地道:“上个月,她抢了你一只簪子。”
他还是坐在那,神色语气都很淡,觉不出什么异常。萧潋意闻言先是茫然了一下,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过了会她反应过来,眉头登时不可置信的一蹙,诧异道:“……你怀疑我?”
徐忘云只看着她。
“——砰!”
一声闷响,是萧潋意将方才她吃药的小碗摔了出去。好在这些年她摔过的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徐忘云早就命人将宫中的用具都换成了摔不烂的银器——横竖变了形熔一熔塑塑形还能再用。萧潋意一下将眼前案板推开站了起来,困兽似的转了个圈,委屈道:“你也怀疑我?!”
她又开始了。
徐忘云默不作声的叹口气,数不清是多少次看她开始发疯,只听她尖声道:“旁人都说我是疯了,说我得了失魂症,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我?!”
“我没这样想。”
萧潋意却不听他解释,兀自将屋内东西摔了个遍,她从来不肯好好系衣带,激动间衣衫散乱开来,鬓发垂落下来,倒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疯病难医。
等到屋内再无什么可以摔的东西时,她这才终于瘫坐在地,在一处角落里蜷缩起来,一言不发的抱住了脑袋。
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他已经数不清楚了。外面守着的宫人已经习以为常,不用他吩咐便已经去取来了安神汤。徐忘云走到萧潋意身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头又疼了吗?”
萧潋意一下钻进他怀中,满头乌发散乱,唇角被她咬破了,一点妖异血红染着,隐隐显出一副癫狂的样子。
“阿云……阿云,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徐忘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了,别怕。”
“……我没有害人。”萧潋意细瘦的手指死死钳着他的衣袖,“我没害她。”
“我知道,我知道。”徐忘云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萧潋意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她冷静下来,从徐忘云怀中坐起来,退远了些,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喃喃道:“对不起,阿云,我又发疯了。”
她有些无措的伤心,徐忘云想拍拍她的肩头宽慰她没有关系——许久以前他发现这个动作对她特别管用。却被她躲开了。
萧潋意缩在墙角,脸埋了起来,只留给徐忘云一个背影,好像不愿给他看到似的,“阿云,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