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贺家姆妈的话来说,浦东吹得风都和浦西不一样。风大得邪啦,直把小娘鱼吹成老菜皮。
江鸥高高盘旋在男男女女的脑袋上,带着土腥气和淡淡的海水味道的江风吹开贺敏敏的一肚皮脾气。
她看了旁边的江天佑一眼,他正抬头望着电视塔。
不得不说江天佑放在人群里着实打眼,虽然只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白色衬衫,黑色的哔叽裤。但那挺直的脊梁,高挑的身材,立体的侧脸往人堆里一放,真如鹤立鸡群一般。
贺敏敏不禁想,如果那位江家大小姐没有抛下他。如果江天佑从小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念了许多书,学了很多文化,加上这样渊渟岳峙、风度翩翩的仪态,不就是自己少女时代梦中的白马王子么?
似乎感受到贺敏敏的视线,江天佑转过头。
“怎么了?”
贺敏敏摇了摇头,皱了皱鼻子。
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话,又凭什么看得上自己,又怎么会和她玩这个瞒天过海的游戏呢?
江天佑必定是庸俗的、粗鄙的,才会胆大包天地接受她的无理要求。
你可曾见过庙堂上高高在上的神祇走下圣坛,与凡人来一段充斥着柴米油盐和各种金钱算计的婚姻?
倒是她自己,无端端地对江天佑产生了并不实际的要求和幻想,根本就是自寻烦恼。
贺敏敏用手指捋了捋被吹散的发丝,还未开口,江天佑抢先一步,先说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不……”
“你不要说,让我说。”
江天佑垂下眼睑,很有男人味的下巴崩得紧紧得,中间微微凹陷进去一道小沟。
贺敏敏突然想起外国人似乎把这种叫做“屁股下巴”。男明星里费翔和阿兰德龙都长了这么一个性感的下巴,是美男子的标志。结婚那天很多小姊妹和女同事对她说,让她以后把江天佑看好一点,这种男人搞不好就要去外头“花擦擦”。
贺敏敏心想“花擦擦”不“花擦擦”她不晓得,只是看着他这张脸孔,天大的火气似乎都可以慢慢平静下来。
“敏敏,不要散伙好不好……”
江天佑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贺敏敏看到自己的影子立在东方明珠前头,在他的眼底荡漾。
“敏敏,我没有文化,说话不过脑子,请你原谅我。我只是太想帮你了……后来我回去想了一下,那样实在有点不尊重人。”
那晚回到鸿庆里,江天佑辗转反侧到大半夜,突然翻身起来,狠狠地敲了敲脑袋。
他错了,错得离谱,他把贺敏敏当做了过去交往的那些女朋友。
贺敏敏不是慧珍、来娣、巧红,更不是李莉。如果是莉莉的话,那天一定直接给那“老色胚”两个大头耳光,然后再狠狠敲他一笔竹杠,好教老头终生难忘,一辈子都不敢再对女人起色心。
他忘记贺敏敏是不一样的,她是他从未接触过,也不敢触碰的女孩类型。她表面精于算计,却在某些地方有着懵懂的天真。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做到。”
江天佑举起右手发誓,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党。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江天佑拍拍胸脯。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要让他做什么,却又实在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贺敏敏眼珠子咕溜溜地转了两圈,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又转出一节口红,“你来按个手印。”
江天佑不疑有他,在底端按上手印,签上自己的名字。
“空白合同说签就签,你不怕我害你?”
江天佑笑着摇摇头,“大不了这副身价都赔给你。”
他那么大方,倒让贺敏敏生出几分佩服了。
“那你算是原谅我了么?”
看着他直愣愣的样子,贺敏敏忍不住发出嗤笑,“十三点。”
上海的女人最喜欢骂人十三点,拎不清是十三点,痴头怪脑是十三点。不过当用在男女之间,则带着些骄傲,带着些怜爱,属于打情骂俏的情趣。
江天佑听到这三个字,马上明白警报解除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突然间,尖叫声响起,站在贺敏敏身旁的女孩猝不及防脚下失重,猛地朝她肩膀撞了过来,眼看贺敏敏要落下台阶,江天佑大手一拦,将她拥入怀中。
贺敏敏挺巧的鼻尖撞在衬衫的塑料扣子上,清新的洗衣服香气夹杂着淡淡男性的体味扑面而来。
原来不远处有个姑娘发现有人在摸自己臀部,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男朋友也就没有吭声。后来发现男朋友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哪里来的“三只手”摸她,于是直接回头给了那个色鬼一个耳光。
她这一转一打不要紧,引发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情人墙边人头攒动,几乎是人贴着人。一群人跟着她东摇西摆起来,墙边顿时乱成一锅粥。姑娘大喊抓流氓,护花使者跳下墙头追打色狼,联防队的人吹着哨子前来维持秩序,打草搂兔子惊得几对噶姘头的野鸳鸯落荒而逃。
贺敏敏感觉自己像是狂暴海洋上的一叶扁舟,随着人海左右摇摆。她心惊胆颤,进退失据。
江天佑仗着身高臂长,一手牢牢地把贺敏敏锁在怀里,一手扒开人墙,冲出重围。
她抬起双眸,看到他“屁股下巴”上短短的青色胡渣,感受着他紧搂着自己的健壮臂膀,竟一度忘记呼吸。
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叫骂声,联防队的口哨声全部消失了,贺敏敏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疯狂作响,与另外一个心跳声此起彼伏,好像在奏一曲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