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兄你说你家这小青梅看着娇娇弱弱的,怎么能倔成这样?」
粟城明月楼里,赵钦长吐了口酒气,颇为感慨,
「为了帮你把婚书骗到手,兄弟们仁至义尽了。
「我们几个先跟那小娘子说你下落不明,劝她赶紧改嫁,她也不说话就一直哭。
「哭了三日,眼睛肿得桃儿一样来找我,我们以为她想开了,谁知道她变卖了首饰,穿了一身白,要来粟州给你收敛尸骨带你回家。
「你说这我哪能让她来呀!就说你葬身鱼腹,让她立个衣冠冢,把婚书放进冢里就好,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关子卖得歌伎们停了手上琵琶,公子哥儿们亦是满眼兴味往前探了探身。
孟昭笑着往赵钦身上扔了一把干蜜枣儿:
「快说!」
赵钦笑嘻嘻地躲开,又故意冷下脸装出十分正经:
「且慢孟昭兄!到这儿兄弟得说你一句不是。
「你不知道听说你死了,你家小娘子伤心成什么样子,不吃不喝,那腰身又瘦下去一圈。
「真是女戴孝三分俏,瘦了也像个病西施,她哭着求我的时候我差点就心软了,我就想呀,孟昭兄你的心难道石头做的?」
有一个素来胆大又机灵的舞姬好奇,瞧着孟昭的脸色问了一句:
「孟大人您要是不想娶她,撵她走就是了,省得您心烦,为何……」
其实这些年拖着不成婚,说嫌她娇媚,嫌她爱哭都是借口。
自己也不是不想跟她成亲,是如今在官场中爬上高位,总觉得她千里迢迢追过来与他成婚,兴许是贪图富贵,未必有十分真心。
「我想试她一试,要是她得知我的死讯,还愿意为我守上一年的寡,那我倒是信她的真心,回去自然娶了她。」
「孟兄就不怕玩脱了?万一小娘子恼了你?跟旁的男人跑了……」
孟昭轻笑,却是十拿九稳:
「她不会的!」
他们青梅竹马到现在十三年,姜婼满心满眼都是他。
听到他死讯的时候姜婼哭成那样,倘若他活着回去,姜婼一定喜极而泣,怎么可能还生他的气?
就算真恼了,赔个罪认个错,打不了让她打两拳出出气。
况且姜婼一贯好脾性,没什么错是揪着不放的。
至于别的男人?
那更不可能。
论家世论官职,他孟昭敢说除了沈鹤年沈前辈,整个槐州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的男儿。
「就算不跟人跑了,我还怕她想不开,万一寻了短见要殉情,孟兄你的罪过就大喽。」
孟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听了赵钦的话,眼神也有些松动,却还笑着:
「姜婼不会寻死的,她最怕疼了。」
「呸!她可不怕疼!」赵钦神秘地摆摆手,自身后拿出一只小荷灯,「这小娘子为你做的,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只。」
琵琶女瞧着荷灯小巧玲珑,忍不住想伸手。
「哎!小美人你可别碰,这上头的竹刺儿扎手,回头手疼得弹不了琵琶,可别怨哥哥没告诉你。」
眼前荷灯猛然触动旧日心事。
孟昭想起母亲去世那天是中元节。
没有人记得孟府一个投水自尽的小娘,只有十岁的姜婼曾拉着他的手偷偷从府内的狗洞爬出去。
前一日下过雨,她脸上手上都是脏的,唯独她护在怀里的那盏河灯还是干干净净。
那是他们家乡的说法,溺死在水中的人上不得岸,若是有亲人为水中的亡魂放盏河灯,他们便可渡过忘川,回家瞧一瞧生者。
姜婼胆小怕黑,回去的路上总被呜呜的风声吓哭。
而十三岁的孟昭还没有嫌弃姜婼,总用干净的袖口小心地帮她擦眼泪。
好不容易哄她破涕为笑,孟昭又拉着姜婼的手。
星星下的泥地里,两个小小的身影依靠着彼此,一深一浅往回走。
灯下,孟昭拿起那盏荷花灯,也沉默了半晌。
那不是什么好竹子,他的小指不慎被细小的竹刺扎痛。
十指连心,疼得他眉头皱了下。
孟昭侥幸想着,也许姜婼就做了七八个……
「这样的灯她做了一百个。
「我劝她不要做,她说怕你在粟州人生地不熟,迷路回不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