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家在华盛顿州的一个森林里,约翰在山的东面,我到葛家的时候,正巧5点缺5分。那是一栋小巧玲珑的洋房,乳色的墙壁,棕色的门窗,灰绿色的屋顶,二层楼,占地不多,门前有个小花圃,中心站着一棵参天的松针树。车道和大门设在房子的右边。
她一路小跑过来,肉色的大腿和白纱袜白球鞋交替着一上一下,看上去像个中学生。
我顾不上观察她的打扮,只希望她赶快进车,让我一把抱住她。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抱住她。只要抱住了,她便无处可逃,只要抱住了,她就是我的。这个时候,如果米娅有一点歉疚的表示,只要一点点,比如说,对不起啦约翰,早上怕吵醒你,自己悄悄地走了,让你着急了。我一定会捂住她的嘴阻止她说下去,然后把她搂在怀里向她说许多亲热话,诸如我多么想念她,没有她我简直活不下去。
米娅到了车旁,在我期盼的目光下,车门被拉开了。她一屁股坐下来,我心里一阵激动,欲说无言。
每天5o美元,包吃包住,周末工作算加班,你觉得如何?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茂盛的大树后面有个大玻璃窗。她对窗口摇摇手,依依不舍的样子。然后,米娅转过脸来,严肃地问我,你不认为这是很好的dea1?
约翰对这异常冷静的神情相当吃惊,我们好像在做一笔毫无感情色彩的生意,精打细算,是否有利可图?干还是不干?我如同当头挨了一棒,原来的好心情被打得粉碎。
约翰拉长了脸,想了想,问道,难道夏华不知道你有老公吗?难道要我过单身汉生活?
知道,当然知道。米娅说,她家有地下室可以供我们住,分门进出。
那么说,我们还要搬过来?省下房租钱不好吗?她嘻嘻地笑着说,得意洋洋。我气得使劲把车窗摇下,脖子伸到窗外。约翰很想说,我不愿寄人篱下!我还想说,我们没有穷到付不起房钱的地步!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吐出去,再吸一口,一直吸到丹田,再吐出去。吐到自以为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我才转身对着她。可是,一看到她那身衣服又觉得讨厌,还有脸上的化妆,简直像小丑似的。约翰不冷不热地说,凭着每天的5o美元,就能做出搬家的决定?
汽车上了高公路,因为周末,车流量不大。我在中间开,两旁的车道都空着。阴天,云层厚厚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米娅做了许多解释,还讲了一些夏华的情况,东拉西扯,不得要领。
谈绿卡了吗?我打断她。
谈了呀。试工一个月以后再做决定。
试工一个月?我说,那么,至少在施工期间,我们不能搬家。第
是的,是的,一个月以后再搬。
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夏华和孩子都喜欢我嘛!
如果一个月的试工失败,你失去了打扫卫生的工作,我们的损失由谁来补偿?
唉,米娅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在故意抬杠,要在以前,一叹气就被打过去了。没想到这时她却说约翰啊,你为什总是往坏的地方想?
我猛地踩了一下马达,汽车“呼”地蹿了出去。米娅的背撞在椅子上。
她的口气真大,像长辈一样在教训我。且不说我考虑问是比她周全,她今天用“总是”来给我定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把车换到慢车道,开到紧急停车处。罢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沉甸甸的。谁都不说话。我等着她的反应。等着她收回错误的判断,向我道歉。等着她眼泪汪不知所措,等着她情深意长地说一声“约翰哥,你怎啦?”···。。。
美国人的规矩是这样的提前两个礼拜给通知,就像我知泰夏华和道格拉斯他们一样,两个星期以后,我不干了,请们另外找人。米娅说得振振有词。
约翰冷笑了一声,心里想,我的米娅啊,你可是从外表到心都脱胎换骨了呀!她非但不在乎我的感觉,而且把我看得钱不值。如果说今早她擅自推翻我放弃面谈的决定还情有原,那么这一次和我作对,等于在说,你懂个屁!我不需要你
这样的女人能做老婆吗?她既不漂亮又不能干,靠我国,靠我养活,靠我天天到车站接回家,却根本不把我放眼里。没有我,她怎么活?如果现在,请她滚下车,她的嘴还得起来吗?唉,该轮到我叹气了。我能把她踢下车吗?我怎么舍得下她不管?我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不说爱情,感情还是的。她就是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我还是爱她,舍不得离她。我是多么愚蠢啊!用停车要挟,以示自己的优势,我怎么忘了这里的公车四通八达,那个可恶的气势汹汹的庞然大物,一笔勾销了男女老少的强弱差别,怎么忘了今早她就是搭了公车前去面谈?
干嘛停在这里?米娅问道。
天要下雨了。我把外套脱下来,覆盖在她的大腿上,一边说,当心着凉。
唉,我怎么变得那么无能呢?怎么变得害怕老婆了呢!
ok,提前两个星期通知。我一边说一边放下车闸,心里想,还是让她去带孩子吧!免得和有钱人家混在一起,弄到最后老公都不认识了。
我把前车灯打开。突然,前方一个闪电,把天空撕成两爿,露出一道白色的伤疤。然后,闷雷滚滚,隆隆作响。接着,倾盆大雨哗啦啦地倒下来了。车灯把很短的一截路从夜色中捞了出来,车开得很慢。
我们开到山脚下的时候,雨刷已经失去了作用,路窄坡陡,泥水从两边冲下来,像山洪暴一般。我们只能暂时停在山下水泥马路旁边,等着暴雨过去。
约翰集中心思听完了夏华的故事。这家人挺传奇的。她的外公在海外有自己的产业,娶了一个非常漂亮的中国太太。外公先去世,把财产都留给了老婆。曾外婆在遗嘱中设置了一个繁衍中国后代的基金,专门雇人管着。有趣的是,他们的后代都是中国人血脉,却没有人与外国人通婚。所以,这笔钱利上滚利,一代一代传下来,却一直没有被动用。
米娅说、夏华高坤是个写作家、拍摄导演,一张秀美的鹅蛋脸。她没有嫁给外国人,前夫是个艺术家,承接广告公司的画报摄影,也画一些人体画。这个男人很怪,有个女儿叫彤彤,现在又有了二胎。现在是保胎期间。
我说,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自己不带孩子,要用保姆呢?
米娅说,她要找接受过中国文化教育的保姆帮助抚养这个孩子。我不由地感叹同是中国人,心境竟然不一样啊!
当天晚上,我们设想了许多计划。夏华看重中国文化,加上那个创作拍摄的背景,将对米娅申请绿卡很有帮助。既然把活接下来,就要做好做成功。我们破釜沉舟了,由我暂时接下米娅打扫卫生的工作,利用周末休息时间,一天做两家,做到米娅和夏家正式签合同。开始不同意,怕我太累。我说,一个月干四个周末,比过去天天晚上到餐馆打工强多了。我能撑下来。
她怀疑地看看我,转而出现了感激的目光。她走过来倚在我身旁,小手轻轻地拍掉我肩膀上的灰尘,一边说,约翰哥,你真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