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尔善浑身一震,一个箭步弹射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
夜色中,一道英挺的人影伫立在玻璃窗外,他的身体、五官、全身上下每一个线条,都是林尔善魂牵梦萦、反复描摹的思念。
林尔善再也绷不住,脸一皱,捂住嘴巴失声痛哭。
哭声顺着听筒传进高燃的耳朵,他心疼地皱起眉,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按在玻璃窗上。
隔着玻璃触碰不到爱人的眼泪,只有穿不透的坚硬与冰凉,巨大的无力感漫上心头,高燃却只是强笑道:“见到我不开心吗,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泪水朦胧了视线,高燃的面容也模糊不清,林尔善不能用衣袖擦泪,只能用力眨眼,将讨厌的泪水从眼睛里面赶出去,只为了看清高燃的脸。
连续数日在雪山进行搜救工作,他的脸颊冻出肉眼可见的红晕。他的骨相比之前更加分明,眉眼也愈发深邃,但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是这隆冬寒夜里唯一的火种。
林尔善看得入神,探出指尖,触碰高燃下颌上的青茬,同样只触到一片冷硬。
“很冷吧?”林尔善咽下倒灌的苦泪,嗓音哑涩,“快戴上口罩,脸都冻红了……”
“是吗?”高燃移动手掌,覆盖在林尔善指尖的位置,却怎么也握不住那截手指。
相似的感受,让儿时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
手术室外,医生无可奈何的摇头,小晖父母崩溃绝望的质问,小林尔善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高燃躲在墙角背后,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与挫败感,就像现在,成为两堵看不到边界的高墙,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压榨着他幼小的心脏。
心尖在滴血。
“你……”林尔善哽咽着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高燃用力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明天一早。”
“这么快……”林尔善落寞又担忧地垂下眼,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高燃,我去清福寺给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一定要戴在身上!”
他从脖子里牵出那根红线,一枚荷包从领口跳出来,扎眼的红色,令高燃一怔。
一瞬间,他用尽全力塑造的坚硬外壳,被这枚小小的护身符击得粉碎。
除了那盒莫名其妙的口服液,这是林尔善第一次送他东西。
一直以来,高燃愿意为林尔善付出一切,却从不期待他的所谓回报。小小的一枚平安符,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正是这份小小的意外,直直戳进他坚硬外壳上的微小缝隙,扎在内里柔软的心脏。
高燃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竭力稳住气息:“这……我可得好好戴着……”
林尔善手忙脚乱地解下平安符,一时没有注意到高燃的异常,急急忙忙递到他面前,却再度被玻璃阻挡。
“这……”林尔善失落极了,“好像没办法给你了……”
高燃笑了一下,眼里含着泪花:“那你替我戴着吧。”
林尔善委屈极了,住持告诉他要亲手交给高燃,只有这么一件小事,他却办不到:“可是,这是我替你求的呀……”
高燃摇摇头,深深地看着他:“没关系,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林尔善眼圈红红的,嘴唇颤抖不停,“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等你回来,你要早点回来!”
高燃眸光一动:“现在说不好吗?”
林尔善摇头:“我想说的话,很多,很重要,必须找个合适的时间,当面跟你讲。”
“现在不就是当面吗?”高燃有些急切地追问,“我看现在就很合适。小善,什么话,你说吧。”
“不,现在真的说不完。”林尔善垂下眼眸,轻声说,“我有二十年没说的话,想要对你说呢。”
“……”高燃瞬间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沉默良久,他道:“那你……可不可以先说几句?我怕……”
林尔善:“你怕什么?”
高燃眼睑颤了颤,接着弯起眼尾,似乎在笑,但眼里亮晶晶的,唇边溢出前所未有的苦涩与无奈:“我怕我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你说的话了。”
林尔善一怔,体会到他的言下之意,霎时怒目而视:“高燃!我不许你这么说!”
“好好好,你别生气……”高燃连忙乖乖认错,然而此时此刻,他再也没有力气挺起胸膛,扮演那个总是给予安慰、给人依靠的角色,再次露出那种无奈的苦笑,“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从在绿野湖的雪山上,就开始害怕了。”
林尔善愣住了。
从小到大,高燃是不可一世的孩子王,强大可靠的中队长。所有人都知道,不管遇到任何问题,都能找高燃解决。他在人群里始终是神明一般无所不能的存在,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眸子里燃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
可是现在,他的语气里寻不到一丝胜券在握的骄傲,只有难以言喻的彷徨无力,更遑论他直接用了“害怕”二字。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金刚不坏的神,是会哭、会笑、会害怕、会心碎的肉体凡胎。
他的七情六欲,都系在林尔善身上。
所爱之人身陷险境,下次见面无法预测,甚至眼下二人面面相对,都无法触碰到他的温度、感受他的气息,只能通过话筒聆听彼此的声音……
高燃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告诉我吧。”他央求,“求你了,就一句。”
男人的眼神,是一种去了壳的柔软,黑亮的双眸,好似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林尔善无法拒绝这样的高燃:“好吧,如果只有一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