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尔善又是难为情,又是深深地悲哀。
我倒是想,可是我们还有没有机会?
哗的一声,林尔善伸手,一把拉上窗帘,彻底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不狠下心告别,他们哪怕隔着玻璃,也能聊起来没完,直到电量耗尽,不知东方既白。
但是现在,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林尔善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宁愿背负怨恨,也会选择不告而别。
因为实在难舍难分。
他强迫自己一动不动,不去回望高燃的身影。
可是闭上眼睛,有关他的记忆,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现。
他趴在病床上、身后大面积烧伤,他飞檐走壁、救下小白,他后背受伤、抻着胳膊给自己消毒,他有机磷农药中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林尔善猛地意识到,认识高燃这么久,他不是在冒险,就是在受伤。
他的眼前猛然闪过高燃感染了病毒、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性命垂危的场景,像是水晶球里的预言,一闪而逝,但又清晰可见。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林尔善的心脏便如同被碾碎般剧痛,眼泪瞬间滚落。
他蓦地转身,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探出头去。
医院外空空荡荡、满目萧条。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黄色的警戒线。如果没有消防员的身份,高燃也根本不可能靠近这栋楼,见不到林尔善的面。
可他走得干净利落,似乎不曾来过。
林尔善怔然许久,才摒弃掉脑中可怕的妄想,认清当下的现实:这样也好。不管未来会出现怎样的变数,能够对他说出我最想说的话,我应该知足……
下个瞬间,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略带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嗓音:“对了!宝宝,我有句话忘了说!”
电话忘了挂!
林尔善先是吓了一大跳,继而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听到爱人的声音后暂解相思的快慰,短短数秒,心情如同过山车般忽上忽下、大幅拉扯,原本就敏感的内心脆弱得不成样子,佯嗔道:“大惊小怪……什么话嘛?”
“咳嗯!”电话那头,高燃用力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嗓音,像将一生永志不忘的信仰宣之于口:“林尔善——我爱你!”
“……”林尔善的心脏霎时被幸福和爱意充盈,即便前路有再多艰难险阻,都不足为惧。
“我知道。”林尔善含着泪,笑着说,“我也是。”
要走的人是我。
第二天,江城宣布封城。
司芩常规为钟信采集动脉血,分析血气。
“主任……”钟信嗓音虚弱,“麻烦问一下,你们有没有联系到我的妻子?”
司芩将样本放入血气分析仪,语气很轻:“联系到了。”
钟信:“她什么时候能过来?”
“……”司芩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钟信的妻子程念,是一名新闻媒体记者。听说江城爆发疫情,第一时间赶去前线。钟信确诊新冠病毒感染时,程念正奋战在疫情的风暴中心、江城市立医院,为了给大众带出一手情报。司芩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在封城前夜联系上程念,通知她连夜出城,却恰好被卡在关口,禁止放行。
司芩告诉程念,她是患者家属,润城可以给她开证明,特许她离开江城,程念不走。
“现在的江城,马路上车辆很少,医院里却爆满,乱成一锅粥。不断有发热的病人入院,医生护士根本忙不过来,医疗物资大量消耗,供不应求。反正钟信正在隔离,我回去也见不到他的面。这里全是新冠肺炎患者,我看到他们,就知道钟信是什么样子了。我就在这里。我必须让全国人民知道,这座城市现在正在发生什么。”程念是这么说的。
“她被封锁在江城,出不来了。”司芩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她视频通话。”
钟信愣了好一会,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但是并未表达半分,只是笑道:“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交代给她,一件事。我死之后,自愿捐献我的遗体,用于解剖实验。任何新药或其他治疗方案的试验,都可以在我身上开展。我住院期间的病历、数据、所有的资料,都可以公开讨论,用于医学研究。”
司芩一愣,正在给房间消毒的林尔善和程阳也停下手中的活,意外地看着钟信。
病理解剖对于疾病研究很有意义,可以通过组织细胞的显微形态学分析,确定病毒感染的发病机制,评估治疗方案是否充分、哪里需要改新,甚至有助于特效药的研发。
遗体是很珍贵的,对于医学研究是这样,对于患者本人更是如此。能自愿献出自己的身体,无论是谁,都很难做到。
“自从我住院以后,你们为了救治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咳咳咳……”钟信说,“我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你们,回报国家……”
林尔善眼眶湿了。
“我代表医学从业者,以及国家,向您表示感谢。”司芩向他点头致意,“但是请您不要抱有死亡假设,您活下来的概率很高。”
“谢谢……”钟信眼眶微红,“谢谢你们……”
“我们也要谢谢你……”林尔善话说一半,忽然转过身、捂住嘴,一阵咳嗽。
程阳霎时转头看向他,眼带惊恐。
司芩眉头微皱,斜他一眼:“给他测体温做什么,快愣着啊!”
程阳连忙拿出体温枪,在林尔善额上一扫:“36度8,不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