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它会这么快来……是我又粗心了,都是我不好……”穆朝朝是真的自责,方才的一切,她此时回想起来,也是隐隐地后怕。
“是粗心了……”不止她粗心,连周怀年也没有想到。他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声音还有些发颤。他的手十分轻地触在她的小腹上,不敢乱动,却又舍不得拿开,“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穆朝朝含着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不论是想到了从前,她独自怀着安儿的日子,还是想到了现在,她终于能被他呵护、照顾,光明正大地以他妻子的名义。所有这些,都让她的眼泪开始不听使唤。
周怀年被她哭得又心悬起来,担心地连声问她,“怎么了?怎么哭了?”同时又向身边的大夫、护士们投去急切求助的目光。
“周太太身子较弱,加上先前受了刺激昏倒,胎像有些不稳。还是需要多多休息,并且多补充一些营养,增强母体的体质才行。否则的话,以后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一位大夫适时地给周怀年答疑解惑,但这话却更让周怀年无法放下心来,“休息没问题,补充营养也没问题,可是胎像不稳,胎像不稳会怎么样?你又说否则,否则什么?你们做大夫的,说话总是不给个确切答案,这孩子要是有事儿,会怎么样?会对大人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吗?”
周怀年一连串不喘息地问话,将大夫问得成了哑巴。倒是一位不知周怀年为何人物的小护士胆大地开口回了话,只听她语气不太好地对着周怀年说道:“我们张大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太太的身体虚弱,需要完完全全地休息,需要全方位地补充营养。另外,像今天这样的事,已经坚决不能再发生了。否则的话,就有小产的危险。小产必然会对孕妇的身体造成损伤,有时候还有可能危及性命。这是妇孺皆知的,还需要问吗?”
“小赵!”那位张大夫严厉地制止了小护士的话,并赶紧转向周怀年,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周先生,小赵护士刚毕业没多久,您请见谅,请见谅……”
周怀年眉头蹙起来,却不是因为这小护士的态度让他不悦,而是他想起小产的后果,心中便焦虑不堪。
“朝朝……”他轻声唤她,却难得不过脑子地想说便说了,“我不想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要一个孩子,我们能不能……”
“不能!”他话还未说完,穆朝朝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想法,“周怀年,你不能这样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事儿的,孩子也不会有事儿。况且,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我们怎么能……”
提及“生命”二字,穆朝朝便蓦地沉默了下来。不久之前,她正亲眼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轰然倒在自己的眼前,而今,生死未卜。
就在她陷入回想的时候,从门外急匆匆地走进一位护士,她谁也没顾得上看,便对张大夫说道:“张大夫,那边抢救室说,刚刚一起送来抢救的那位病人已经没了呼吸,佟院长让我来问您,您这边的情况进展得怎么样?”
小护士口中的那位没了呼吸的病人,便是山下。穆朝朝的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一片,虽然她现在才知道,山下在出庭前便已经抱着必死的心,可感念从前他对她的恩情,她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空了一块……
关于“下辈子”的那个问题,她回答他了。是无悖于心的,也是她对山下最真诚的一次。
山下渊一、山下美绘,他们是与中国人对立的日本人,无论是自始至终都没做过一件恶事的山下美绘,还是在日本侵略中国时,被迫杀害过中国人性命的山下渊一,他们兄妹与几千万个深受战争之害的中国人一样,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而那些发动战争,以屠杀人的性命为乐趣的人,才是人世间真正的魔鬼。
山下渊一的死,对他自身来说是一种解脱,可对于那些魔鬼来说,却是定时炸弹的彻底解除。他们依旧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顽固抵赖,最后国民政府为了自己的诸多利益,使这些魔鬼免于罪罚,最终逍遥法外……
后来,穆朝朝总会想起那日庭上所发生的事,她虽无愧于心,却又恨自己没能劝服山下。这是她这一生中,最感到遗憾的事,是连周怀年也不知道的事。
而他们与国民政府的瓜葛,也彻底止于这里。军统局局长顾尧,在这之后不久,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尸首分离,却查不出何人所为……
以他的名义送去劳军的那些未能从良的妓女,或是像丁佩玲这样的,有罪的女人,都因顾尧的死,纷纷逃离她们所在的军队。有不走运的,才逃到一半,便被发现,被抓回,或被直接打死。而也有走运的,便是像丁佩玲这样读过书、有些头脑的,那便真的逃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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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小霸王
回到上海后的日子,总算是太平了一阵儿。只是七月的上海,暑气正盛,这对于已有六个月身孕的穆朝朝来说,简直就像是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那般,热得人苦不堪言。
所幸,周老板神通广大,花了惊人的高价,从美国引进一台可制冷的稀奇机器,就安在他们新建的府邸,这才让穆朝朝每日能多睡一会儿的安稳觉。说来也奇,当初她怀小穆安时,虽说身处的环境恶劣,但孕期的反应却不很大。而如今怀这一胎,却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连情绪也变得不稳定起来。周怀年有时一个不小心,便会惹得她无端端地掉眼泪,弄得他每日如履薄冰,却又莫名地感到乐在其中。
反正,在这周府里,只要有关穆朝朝的一切事宜,他都必须亲自过问。小到饭食的油盐轻重、是否合口,大到她心情糟糕时需要人变着法儿地哄慰,周怀年可谓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
这日,有穆朝朝最爱的山东大樱桃送进周府,周怀年特地早早地回来,为的是看住她的嘴,省得让她毫无节制地吃多了,最后胃里难受,又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然而,正当他心情不错地迈进家门时,却发觉家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虽说佣人们见着他时,总是不敢多说话的,但自从穆朝朝有了身孕以后,每个人的脸上基本都是带着笑。可今日不同,佣人们的脸上不仅没了笑,而且各个都将头低得很低,仿佛都怕周怀年会揪住他们其中某个人问点什么似的。
可是这样一来,周怀年便更没有不过问的道理了。他进门以后,先去了餐厅。因这会儿通常是穆朝朝用午饭的时间,他以为自己能在这里找到她。然而,进了餐厅后,除了一桌子没人动过的菜,并没有见到穆朝朝的踪影。
他站在餐桌前蹙了蹙眉,便问道:“太太呢?还没下来用饭么?”
侍立于餐厅的佣人,仍旧保持低头的姿势,没有一个人敢应话。
周怀年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已然有些不悦。站在他身后的阿笙,拿眼睛瞪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佣人,示意他赶紧回答。
那佣人战战兢兢,却不敢再沉默下去。于是,他干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回话道:“太……太太不在楼上……太太……去了东边的后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