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纠党成群、占据田洲、截留赋税”等小事,更是不值一提。
本以为这样的畅快日子一度能过到寿终正寝。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皇帝刻薄刚愎,非要推行什么新政,不知好歹地从草场一路查到了马政上。
给了苑马寺卿做交代还不肯罢休,竟然挑拨王崇古与石茂华、罗凤翔等晋党众人反目!
皇帝这就是分明就是趁机针对晋党、兵部、五军都督府!
赤裸裸地借故揽权!
皇帝要对石茂华下手,那他刘世延还在贼船上应该怎么办?
怀柔伯施光祖就因为占了几千亩地,享用了些许下贱民女,顺带打死了民女的不识相男人,这点小差错,就被皇帝杖杀在县衙之中。
那他刘世延马政资敌,市恩兵将,命自中出,诋毁朱重八,怨怼朱厚熜、朱载坖,擅用关防牌票、伪造火牌、雕刻假印、收纳亡命,岂不是要诛九族!?
是故,当有人提议先下手为强,宴上刺驾时,刘世延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销账销账,还有什么销账方式能比得皇帝驾崩的?
尤其代宗、武宗珠玉在前,皇帝一死,张居正这些人说不得都要被反攻倒算,还有什么旧账能带到新朝去?
可惜的是,还是失于仓促,没能让藩属将这口锅背到背上去——亏得他已经像隆庆年间时做的一样,提前伪造好了火牌,随时准备调动京营。
而皇帝的反扑,更是如同暴风骤雨一般。
一夜之间,石茂华出逃,罗凤翔下狱,翌日,兵部一干主事、郎中悉数停职留任,主持国宴的礼部官、内臣,要么被北镇抚司带走,要么都察院上门。
两日功夫,就查到了五军都督府头上,而刘世延,也被逼上了绝路。
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做什么呢?
刘世延想到这里,神情逐渐狰狞起来。
“与其像条野狗一样被按死砧板上,不如拉上皇帝陪葬!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当亦五鼎烹,不能名留青史,亦要遗臭万年!”
妻儿都送走了,再差也好过引颈就戮,被皇帝夷灭三族,还要口呼万岁!
如今牵挂尽去,正当他勃匹夫之怒的时候了!
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刘世延脚下的步伐不由再快了三分。
身后的近卫,既有多年以来收纳的亡命之徒,也有数代生养在伯府的家生子,此时皆是闷不吭声,只有甲胄振振作响。
转进如电。
不多时,众人转过一道街巷,刘世延终于在巷口放缓了脚步——此处转出去,便是高府后门。
临门一脚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似乎是前街传来的,喊杀声方兴未艾,只是淹没在了雨帘中听不真切。
刘世延取下斗笠,整理着身上的甲胄,隔着巷墙,眸子幽幽地看着高府。
也不知皇帝身边带了多少厂卫,前门的白莲贼又引走了多少,皇帝是会躲在府中瑟瑟抖,还是会慌不择路从后门逃离,被他撞个正着……
终究是刺王杀驾天大的事,无论刘世延嘴上多么豪迈,心中都是平息不了的惊涛骇浪。
“所有人,整理片刻!准备随我面圣!”
刘世延干涩而低沉地吩咐了一句。
一众甲士或兴奋,或木然,或略带惶恐,只在安置妻儿父母黄金良田的诱惑下,尚且无人退缩。
刘世延自己则是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一咬舌头,终于让双手停住了抖动。
脚下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珠帘玉幕般的雨,层层迭迭地抖动,哗哗作响。
蔓延枝杈般的电,张牙舞爪地肆虐,明灭不定。
刘世延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心中不断说服自己:“某这一生泽民剿寇、忠君爱国,不意竟被逼到了这个地步,非我谋逆,实朱家失德矣!”
皇帝为勋贵所刺,是多么天大的干系,刘世延自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才会浑身止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