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枭出声制止她:“迎熹,够了,你回去,这里有孤。”
江柍回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沈子枭因这道目光而微凛。
厄弥哈哈大笑:“你什么都懂,可你还是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们男人不同,我没有狼子野心也不喜追名逐利,更没有那么多的阴谋阳谋,我只知道人命可贵,他们都是为了国家利益劝你归降,而我不管你归不归降,只是不想看你死去,才真心想劝你活下来。”江柍如此说道。
这话半真半假。
其实杨无为来找她之前,她就一直在回想琥珠的话。
然后也不知怎么了,她霍然想起她及笄前一天在宫外看到的那些卖身葬父、葬母的小孩子,以及在北上途中遇到的那些走着走着路就饿昏的女人,和赤北城中脏兮兮的乞丐……最后她想到沈子枭说“只有真心为民,才能问心无愧地享受臣民的跪拜,天下的供养”。
于是她毅然前来,便不再考虑什么昭国晏国,更不会在乎厄弥的性命,自己的身份,她只深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江柍继续说道:“今日见到你,倒是令我想起昔日的项羽。”
“此话怎讲。”杨无为适时接话道。
江柍笑笑:“世人皆拜服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英雄意气,我却觉得他是个十足的莽夫,想当年他破釜沉舟,是何等的义无反顾,却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竟这样轻易自刎了,若当初他没有死,后来坐拥江山的又会是谁呢。”
说到此处,江柍忽而讽笑一下:“说到底,你还不如项羽,项羽临死之前还有一匹马和一个女人跟着他,你有什么?项羽临死之前还念江东子弟的平安,你念的是什么?”
“说到底,你和他们是一样的,还是要本汗顾念将士们。”厄弥说道。
江柍反问:“难道你不该顾念吗。”
厄弥一噎:“……”
“这世上有的是不怕死的人,但更多的是不想死的人。你可以选择当一个站着死的英雄,到时你的臣民就要弯腰跪地生生世世低中原人一等,可你若选择低低头颅活下来,你所有的臣民就都能够昂首挺胸活在世上。”言及此处,江柍不由一叹,“你岂能不知,你一个输家,又哪里有资格做选择?你真正能做的选择无外乎我方才提及的那两个,大汗,是非成败转头空,你好好想想,若你还想不通,那阿难答大汗就白死了。”
“……”
厄弥看着江柍遥远的身姿。
心中感叹,这个女人红裙妖冶,气质却高贵,给人以若妖若神之感。
说出的话,既像神谕,也如鬼惑。
为什么同是劝降,她的话却比那些将军元帅的话,更能让他听进心里去?
江柍的一番话把厄弥说得哑口无言。
沈子枭也凝望着她,目光不深不浅,风平浪静。
杨无为无意间瞥到他的眼神,只觉轰然被闷雷劈中,从头顶开始发麻
厄弥久久没有下定决心。
江柍看了琥珠一眼。
琥珠落下一滴泪来,默了默,她捂着受伤的手臂,深呼一口气,用峦骨语唱起一支歌谣来:
“额吉额吉,给我一朵山丹花,我呀我要,把花儿戴在头发上,我要骑着小马去远方,额吉额吉,我想你就闻闻花,你想我也闻闻花……”
这是峦骨人独有的歌谣,江柍看到城墙上的士兵已有人默默落泪。
江柍窈窕纤瘦的身姿挺立得更加笔直,她说道:“大汗,我既已称你为大汗,你便永远是王,我不是让你降,而是给你机会活。”
沈子枭附和:“有尊严的死和有尊严的活,你选一个。”
厄弥久久不语,晴空之上一片飞鸟掠过云丛。
有一只喜鹊竟胆大地落在了他的手畔,转瞬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飞到了不远处的巢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