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丹尼尔的理想是想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有人问他,什么样的画家才称得上是伟大。
丹尼尔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大概就是像达芬奇一样。
那人继续问,为什么要像达芬奇一样?
他说,达芬奇很有名,我也想变得有名。自古以来,有名的画家未必会是伟大的,但伟大的画家一定都是有名的。所以说,要想伟大,先得出名。
丹尼尔的前半生,对出名的执念几乎超过了他对画画的执念。年轻的时候,他曾经花费重金叫人扮演收藏家去各大画廊询问,是否有丹尼尔大师的画作出售。画廊的负责人都是一脸茫然,问他们,谁是丹尼尔。哪些演员脸上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致的回答是,你们怎么连丹尼尔都不知道!他可是近年来最有绘画天赋的青年画家,你们真是太孤陋寡闻了!说罢,他们便故作高傲地离开。
问的人多了,各画廊的人便到处打听丹尼尔的事迹,不过,他们能找到的大多都是丹尼尔委托媒体机构,社交平台散发出来的信息,当然,那上面全是赞美他画作如何如何好的文章。
看着时机成熟了,丹尼尔便会带着他的画作出现在各大画廊和画店之中。此时,那些商家早就被吊足了胃口,不惜花费重金,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拿下丹尼尔的画作。
随着卖出的画越来越多,渐渐地,丹尼尔在行业里也有了一
些名气。但他当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自己的画作能够到达一个更高的平台。他开始混圈子,拓展人脉,比如免费为各个行业中的超级巨星画肖像画。商界,体育界,文艺界,科研界,乃至政界,都可以看到丹尼尔活跃的身影。
这一系列的操作很快让丹尼尔一跃成为当时画坛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求着他画画的画商一度踏破了他家进屋的门槛。水涨自然船高,不惑之年的时候,丹尼尔一幅画的标价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了。
但不知道从哪里跳出一个刺头,四处谩骂丹尼尔的画作笔触拙劣,毫无生气,仿佛印刷厂流水线生产的刻板插图,多瞥一下都脏了他的眼睛。
起初丹尼尔并没有把这个刺头的话放在心上,心想着那人可能就是眼红他现在名利双收,想在他身上讹上一笔。于是,他让助理给那人送去一摞厚厚的钞票,想要封住他的口。却没想到,助理很快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说那刺头把送去的钞票全都洒入了臭水沟里,还骂骂咧咧地说,心太脏的人,画出来的东西能干净到哪里去。
这倒是激起了丹尼尔的好奇心,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刺头。在一个破旧的出租房里,他们俩相遇了。那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正拿着一只画笔对着画板上的图案上色。
看到眼前人的一瞬间,丹尼尔瞬间呆住了。那
人,他竟是认识的。他正是丹尼尔十岁那年,第一次在他心头埋下绘画种子的启蒙老师。
丹尼尔尊敬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丹尼尔,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学绘画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那个答案,已经离现在的他太过遥远。
看着丹尼尔沉默,启蒙老师又问道:“那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画画吗?”
这个丹尼尔倒是知道的,很多年以前,眼前的启蒙老师还是一个拿着画板四处游走的落魄画师,画出来的东西或许是由于个人风格太过独特,向来无人问津。不堪生活的重负,他只得放下了自己的画板,转身进入了来钱比较快的地产行业。凭借着不懈的努力,他在地产行业站稳了脚跟,每年收入稳定,也渐渐有了些名气。到了年纪,他便找了一个同行业的女士结婚。他心里清楚,他和她的结合当然不会是因为爱情。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也说不明白。他只是觉得,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该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太过离经叛道的话,或多或少都会被人说三道四。不久后,他有了孩子,是个女孩,长得很像他。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背了千百遍的售房话术,形形色色的客人,经常爆粗口的臭脾气老板。他似乎可以看穿自己的未来,也开始对身边的一切感到麻木,
他想做些改变,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直到某个黄昏,他开车回家,看到斜下的夕阳,红彤彤地,照着他的脸庞。他看到了后视镜中的自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来他的脸上也有了皱纹。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状态就像现在这四五点钟的夕阳一样,看着它一点一点沉下去,看着它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而和太阳不一样的是,如果,自己就这样沉下去了,明天可是再也不会升起的。
五点一刻,当车里的电台响起熟悉的《第一房产》的主持人的声音时,他果断地切换了频道,并将车调转了一个方向,走上了另一条离经叛道的不归路。
他终于有勇气重拾起抛弃了多年的画板,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接下来,他只想为自己认真地活一次。即使无人问津,即使穷困潦倒,他也要为自己的热爱孤注一掷。
也是成为他徒弟很久以后,丹尼尔才偶然间听他提起他的故事。曾经一度想过放弃绘画的丹尼尔,也是由于老师的鼓励而坚持了下来。
所以,现在站在老师的面前,丹尼尔觉得羞愧难当,他让本该纯粹的东西染上了污点。
回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丹尼尔都没有再摸过画笔。直到晚年时期,他和林学凯相识。
他再次拿起画笔的时候,大改以前的绘画风格,不再为钱作画,完全随心随性,将山川
草木,江河湖溪,鸟兽鱼石,白云晚霞等世间风景留于笔下,风格自称一脉,常人难以模仿。丹尼尔最为出名的的一幅画,名为《金秋》。金灿灿的梧桐叶,湛蓝的天空,阳光穿过云朵照耀在蓝得发亮的小溪上,与漫天黄叶形成强烈对比。靠着这幅作品,丹尼尔一举成为当时画坛最具影响力的风景画大师。
在晚年时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获得灵感。丹尼尔用极致的写实主义留下了一百零一幅主题为《炽热天堂》的系列油画,有奇形怪状的建筑,有从未见过的地貌环境,有难以名状的异形生物,有身着奇怪服装的红色皮肤的人类,还有一些不知所云的场景画面。丹尼尔在发布会上放下狂言,他会因为这些绘画而被世人铭记。
但当时行业内没有一个人能看懂这些绘画的意义,只当是丹尼尔为了自我炒作搞出来的营销噱头。所以这一百零一幅油画,最后没有一幅能卖出去。
潦草的笔记在破旧的纸页上记载着丹尼尔的生平经历。多亏了林一一伙人,在这画室翻找了许久,才在不起眼的一个隔间的抽屉中,找到了这本人物笔记,揭开了这个尘封数十年的故事。
“真没想到,爷爷竟然和丹尼尔还是旧识。”
“现在看来,丹尼尔能够画出这属于未来世界的画作,多半和林学凯教授有莫大的关系。”
画室很乱,一行人又在房间翻翻找找
,试图寻找到一些更为细致的线索,未果。找到了多数都是那一百零一幅油画的废弃之作。
林一认真查看着这些废弃的油画,被几幅独特的画作吸引了目光。恒温城内,中央祭坛上,汹涌燃烧的烈火,被烈火包裹的人形,身着红袍的蒙面人,红手印的诸多学者,似曾相识的画面。
双眼似乎被这油画挟持,难以动弹。空气逐渐变得炽热起来,火焰的热浪似乎已经蔓延到油画之外,黄色的皮肤被一点一点烤成焦炭,赤红的火焰将人形紧紧包裹,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心脏下一秒就要从胸腔爆裂。该死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