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某日他去寻阮朝汐,为何她好好地要随钟家车队离去,她反问他“男女大防”,“为何她及笄了,却日夜起卧于书房”。
她出逃的念头,只怕从那时候起便有了。当着郎君的面,杨斐不知该怎么开口。
“十二娘给仆留了封辞别信。也给郎君……留了一封。”
杨斐把书信双手奉上,还是无话可说,转身出了马车。
燕斩辰协助拆了信,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但信封沉甸甸的。他倒转信封,从里头倒出一个色泽温润的玉佩,惊讶地咦了声。
荀玄微一眼瞥见玉佩形状,眼熟的青金色长络子,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唇边的一抹笑意倏然淡去了。
“信给我。”
未受伤的左侧手臂接过书信,展开。迎面是短短四句话,十六个字。
“还君玉佩,与君诀别。
天涯两处,不必相见。”
信纸在手里缓缓合拢,揉捏成一团。他身上罕见如此失态的举动,燕斩辰愕然盯着揉皱的信纸,又急忙低头。
荀玄微闭目许久,吩咐燕斩辰,“出去问……咳咳,问一句,她独自走的,还是和……咳咳……”
咳嗽得说不下去,旁边的孔大医叹着气劝说,“不能再说话了郎君。有事以左手写字吧。”
燕斩辰起身出去寻了杨斐,回来震惊回禀,“李奕臣,陆适之,姜芝三人,协助十二娘出逃。”
伪制的出坞文书,被杨斐带来了。此时放在荀玄微的面前。
格式完备,印章俱全,末尾处自己的笔迹惟妙惟肖,写了“准行”二字。
出坞四人,李奕臣,陆适之,姜芝……朝西。
日期……就在他自己出坞当日!
荀玄微反复核查文书。末尾的“准行”二字,一看就是自己笔迹,但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份出坞文书。
他盯着几乎可以乱真的摹写笔迹,忽然想起,东厢房的书案上堆满了废弃卷纸,每张都摹写自己的笔迹写满了“风静山空“,她惯常以此静心。
在他看不到之处,是不是也同样摹写他的笔迹,怀揣着离开他的心思,写满了“准行”?
他的心逐渐下沉,又想起出坞当日,清晨日光映照在她姣色面容上,她语气轻缓地和自己商量“不想去京城”,被拒绝了也只是默然低头,之后还是如常地送了行。
她向来是重情之人。这一世,因着那份从小带在身边的情谊,无论她怎么不满,怎么赌气,甚至闹到要走,每当他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时,她向来是站在他这边的。
她幼小时便依恋自己,从小到大的喜爱和追随,心里日积月累的深重情谊,他看得清楚。
上一世,她是云间坞里众多的西苑女童之一,并未被他过多关注。后来家族蒙难,众多西苑供养的女童如鸟兽四散,惟有她和娟娘两个自愿追随他南渡,这才得到了他的重视。
她逐渐显露了殊色,他视她为一把绝世利器,利用她,逼迫她,她反抗不从,霍清川追捕回了她。
她后来如了他的愿,去了他选中的人身侧,从此成了他的一大助力,却也从此对他不理不睬。
但同样对不起她的霍清川,她后来倒是渐渐放软了态度,偶尔会和霍清川闲聊几句,逢年过节还会互送年礼。年复一年,始终只是对自己不理睬。
他起先不解,失落。后来才想明白,她从小过得颠沛,内心尤其重情谊,尤其是从小到大的情谊。
霍清川从小护着她,来往亲密,她亲昵地喊了多年的霍大兄。而他不是。他只是云间坞里逢年过节露次面,供养她衣食的坞主,她尊敬而不亲近。
这一世,他从小寻到了人。这次换成他日日把她带在身侧,细心呵护,书信来往不断,自小结下深厚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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