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五郎从云间坞城楼高处决然跳下,没过几日,娟娘子便于领命悄然出坞。
传言说,崔十六娘家学渊源,雅善琴音。
娟娘子正学得一手绝好的琴。
尘封多年的记忆涌现。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忘怀。崔十五郎自尽前夜,娟娘子和崔十五郎,其实于书房中见过面的。
云间坞里的娟娘摇身一变,成为平卢王身边的爱妾崔十六娘。悄无声息的身份转换,在仇敌身边遭遇故人,莫非——竟从久远的五年前开始铺陈?
五年的漫长岁月,遮掩身份,日夜周旋在毒蛇身侧,难以想象过的是什么日子……
对面的女郎浅笑盈盈,在瀑布飞溅的山间抬手抚琴。
嗡——琴音清越嗡鸣。
轰鸣的瀑布声中响起悠扬琴声。轰然水声非但没有压住琴音,反而衬得琴音更加舒缓轻灵。
得见故人,心悦神飞。
阮朝汐在一曲清音中开始进食。舀起一匙鱼羹,撩开幕篱末端,只露出红润的嘴唇。鱼羹的滋味香嫩爽滑,对面的故人欣慰笑看。
一曲终了,又拨新音。
缭缭余音不绝,“崔十六娘”重新抱起了琴,袅袅婷婷走回宴席中的元宸身侧。
“今日和十二娘谈得拢,兴致高昂,多奏了几曲。妾累了。”
元宸拍拍她的手背,“今日听你的琴,确实听得高兴。阿绾累了,宴席就到此结束罢。回了。”惺惺作态地起身和荀玄微告辞,亲自送出了几十步,回身拥着崔十六娘上车。
数千精兵轻骑护卫平卢王离去,黑压压不见头尾,过了半个时辰才完全消失在山道里。
回返的路上,阮朝汐靠着车壁,陷入深思。
荀玄微坐在她身侧。“想明白了?”
阮朝汐不理会。
“你如今见到了。坞壁外头多的是平卢王这种豺狼。你与他们讲真心诚意,只会被啃得骨头不剩。”荀玄微倒了两杯酒,一杯自用,一杯推过来。
“我今日和他虚与委蛇,说的话没几句真心实意,他与我谈笑喝酒,心里也恨不得一刀把我斩落悬崖。但他为何非但没有拔刀,反而于我谈笑喝酒,仿佛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
“阿般,真心诚意这套在外头行不通。想要活长久些,与人谈利益纵横,让他们有求于你。”
他掀开车帘让她看两边山景。
“你瞧,靠着这套虚情假意,我带着你安然下山了。平卢王心里恨不得斩杀了我,表面上还不得不亲自相送,做足了表面功夫。只要他一直有求于我,他就会一直笑脸相迎。”
阮朝汐靠在车壁上,软衾拢住肩头,默不作声听着,指腹捏了捏特制加长加厚的幕篱。
“幕篱早就做好了吧。”她垂眼打量着黑布料。
“和平卢王的合谋算计也早就定好了吧。我和故王妃容貌相似的传言,之前在荀氏壁时就传得沸沸扬扬。你早就打好主意,把我牵扯进你们的计谋里。今日带我上山赴宴,不是偶然,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荀玄微并不否认,慢慢喝了口酒。
阮朝汐追问,“相约宴饮东山,可见你们私下联系频密。今日才月底。之前在黄历里郑重其事圈出下个月的十五日,所谓的历阳城邀约,倒底是怎么回事?”
荀玄微又抿了口酒,不应。
见他这幅姿态,哪还有不明白的。阮朝汐嘲讽地笑了笑。
“所谓的历阳城邀约,只是个幌子。让我慌不择路,求你护我?”
“也不只是个幌子。”荀玄微开口解释,”有了这场历阳城邀约,豫州才会传出平卢王思念亡妻的流言。流言传入京城的王司空耳朵里,方便筹划后续诸事。”
“呵,嘴上说护着我。把我牵扯进来时,一声也不事先和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