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裳怎的带出来了?”
“我放的。”阮朝汐换下繁复华美的长裙,换上青色直裾袍子,腰带沿着纤细腰身一圈圈扎紧。“气闷时想去吹吹风。换身袍子不引人注目。”
白蝉叹了口气,没有拦她。
昏暗夜色中,阮朝汐开门走入庭院,站在高大的梧桐树阴影里,做出仰头观望的神色,嘴里轻声唤道,“李大兄。”
李奕臣整个晚上都坐在梧桐树下,背靠着树干不动,声音从树背后传来,“阿般,我在。”
阮朝汐抬手抚摸粗糙树皮,声音压得更轻,“刚才门外的说话你都听到了?我不痛快。”
“这里让你不痛快,我带你回云间坞去。”李奕臣靠在背后树干,满不在乎地说。
“牛车是云间坞的,看守牛车的都是我们的人。明早叫陆适之换身打扮去前院寻十二郎。有十二郎帮忙,再叫姜芝编套哄人的话术,我们有八分把握可以叫开坞门。”
“人多眼杂,去树上商量。”脚上穿的鞋不合适攀登,阮朝汐把一双高履扔在地上,只穿着足衣,以这个年纪小娘子极少见的灵巧姿态,轻轻巧巧地攀上了树干。
令人窒息的高墙和阴影在她视线里消失了。
辽阔的大地如千里画卷,夜笼星野,丘陵起伏,在她面前徐徐铺陈开。
初秋爽气的风,从枝头高处呼啦啦吹过,吹乱了她额边的一缕鬓发。
阮朝汐眺望着西北方的大地,视野尽头,隐约有高耸巍峨的巨大山脉,横亘在豫州和司州地域之间。
身侧传来极细微的动静。
她侧身往下看,李奕臣蹭蹭蹭爬上了树,捡了距离她不远的一支粗壮枝桠,靠着树干坐下了。
“这儿说话肯定没人能听见了。给个准话。”李奕臣的眼睛也盯着远方,手肘搭着膝头,大喇喇地说,
“要不要走?要走的话,我回去跟他们两个商量下,明早就走。”
阮朝汐看向他的方向。
“走去哪里?”她极冷静地说,“不能回云间坞。荀三兄已经替我安排好了荀九郎,听他的意思,再不会转圜了。回去云间坞的话,我还是会被送回来。”
李奕臣也转过视线,少年人的眼睛里不见丝毫畏惧,在夜色下亮如鹰隼,“那你拿个主意,往哪儿走?”
阮朝汐的目光又望向了西北方。
“上次为了偷跑去历阳城的事,你已经被关了一次了。你不怕?”
她清晰地剖析厉害,“你们三个虽然住进了南苑,却至今未上家臣的名册。这次我再偷跑出去,你们几个被我牵累,只怕做不得荀氏家臣,要被驱逐出去了。”
李奕臣嗤笑,“我怕什么。看看霍大兄,说起来是郎君身边最得力的家臣,说召来就召来,说罚还不是就罚。家臣是什么,家臣就是郎君身边养的猫儿狗儿。”
阮朝汐吃惊地转过脸,“嘘~小声些。”
李奕臣毫不在乎地往下说,“说真的,阿般。我们留在云间坞的三个,只跟在郎君身边教养了一年,却在二郎君的眼皮子底下教养了四年。上头两位郎君面和心不和,像我们这样的,就算入了家臣册子,也远远比不上跟随郎君去京城的那三个。我们仨叫‘弃子’,知道吗?”
他扒拉一根草叶子塞进嘴里嚼,嘀咕着,“犯事就犯事,驱逐了就驱逐了。至少你痛快了,我心里也痛快了。天广地大,去哪儿不是去,总好过眼看着你一辈子不痛快。”
阮朝汐惊叹地看着他,“这么一番大道理,你自己想的?李豹儿,你出息了。”
李奕臣脸皮一红,“姜芝那小子只要夜里睡不着,就会把我们仨挨个踢醒,乱七八糟地说给我们听。”
他抬头看看天色,一轮弯月过了中天,催促道,“不早了,要做决定尽快。夜里睡个囫囵觉,明早好安排行程。”
阮朝汐摇摇头,“弃子之类的话,别乱说。你们是东苑杨先生盯着教养出来的,五年辛苦进学,别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再看看。”
李奕臣不以为然,“我们这些弃子还能有什么前程?反正本领学成了,跟哪个郎君不能跟。阿般,他们两个跟不跟不好说,至于我自己,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路上还有个照应。”
阮朝汐思忖着,从枝桠上起身,准备原路下去。
李奕臣比她动作更快,豹子似的几个矫健攀越,轻风般地到了树下,摆出接她的姿势,动作比当年的燕斩辰更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