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期内连续相看不同家族的不同女郎确实不寻常,高门大姓极为在意家族脸面,通常一场相看宴不成,两边静悄悄偃旗息鼓,隔三五个月再另寻门第。
荀莺初悄悄地说与她,“家里传遍了。都说三兄眼高于顶,就连陈家那个自小被称为‘玉人’的陈六娘都没相中,陈六娘羞得没脸见人,大张旗鼓地过来,静悄悄地回去。我听阿娘私下里说,如果豫州这几家都相不中,只怕要去临近的衮州大族里去寻。那就远了。”
阮朝汐凝视着深夜高处的梧桐树影。“豫州的这几家……为何都相看不中。荀三兄中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是和你说过了,三兄眼高于顶。”荀莺初困倦地打着呵欠。
“听人私下议论说,门第够了的,比如你们阮家的十娘,长得不够好。相貌最好的陈家六娘,豫州远近出名的美人,虽说也是大宗嫡女,可惜颍川陈氏的门第差了一等。钟家四娘倒是相貌和门第都好了,但相貌既比不上陈六娘,她那房的阿父和几个兄弟又庸碌。总之,怎么都差一点。”
阮朝汐默然听着。
其他几个女郎她并不熟识,但阮家十娘,她在阮氏壁见过多次的。端庄柔婉,笑不露齿,是她见过的最为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
她无言地抱膝坐了一阵。
“假如说……”她思索地问起荀莺初,“有个郎君,家里一边在相看,准备找寻合意的新妇,一边……挑逗另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阿媗,他什么意思?”
荀莺初呸了声,“浪荡纨绔子!”
她愤然道,“这种人多的是,各家各户都有。仗着门第,自诩风流,一边催促家里找寻门当户对的新妇,一边家里蓄养着美婢,外头蓄养着妓子,还不忘挑逗低门小户出身的正经小娘子。你听说的是哪家的?”
阮朝汐摇摇头。
“这位郎君并不像是寻常的浪荡纨绔子。入仕多年,并未传出风流名声,人人赞他朗月清风……”
荀莺初叹了口气,“这是哪家叔伯的桃花债?被你听了去。”
她往长案上一趴,悄声透了家族隐私。
“入仕多年的,三四十岁了罢。哪个外头没有蓄养几房姬妾。我家那大伯父,如今的荀氏家主,看起来岂不是朗月清风的君子模样?多年不入大夫人的院子了。我知道的院落,就有三四处拨给他姬妾的。再说我那二兄,养好了腿疾,据说马上要入仕了。你忘了小院里那两个美人了?外头说起我二兄,哪个不称赞一句‘朗月清风’?”
阮朝汐默然无语。
荀莺初看她神色,突然担忧起来。
“十二娘,你生得这么好,莫非……莫非竟有那大胆狂徒,挑逗到你面前?!好大的胆子!你速速禀了阮家大兄,叫他遣部曲把人抓了来,打个半死,扔去路边!”
阮朝汐啼笑皆非。那句“打个半死,扔去路边”,她听得都笑了。
“没有的事。”
荀玄微是七娘的兄长,她不愿好友徒增忧虑,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我在云间坞里,哪能碰上这种浪荡子。听人闲聊说的。”
又轻声问,“被这些高门大户的郎君挑逗了的出身低的小娘子,后来都是什么下场?”
“呸。这种浪荡事也来问我。真当我是什么都知道?”
荀莺初拿披风挡了脸,把自己的脸孔拢得严严实实,偏又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冲阮朝汐的方向得意地一瞥,里头写满了“来问我,来问我。”
阮朝汐瞧她的眼神,心念一动,凑近过去。
荀莺初果然附耳过来,“嘘,别叫耳房听见了,我说给你听。是我几个出嫁的阿姊回家时偷偷告诉我的。以后出嫁了,若不幸遇着夫君是个风流浪荡的,这种事多了去了。去别家做客时遇上了,一眼相中,挑逗几句,问清了父族门第,比自家差了几等,过几日聘入家中为良妾的,不都是这种……”
阮朝汐心里一沉。“士族娘子也愿意做妾的么?”
“士族和士族之间,也有门第高下,贫富末流。士族家里除了你我这样的女郎,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女,虽也教养着,她们哪堪配高门郎君为妻?”
荀莺初不以为然,“你以为我家大伯父的几位妾室,都是什么出身?不是寒门女就是士族婢生女[1]。乡野庶贱也配做妾室?”
说完又随意说了几句,却不见阮朝汐接话,她诧异地侧头望去,只见眼前玉色的脸颊泛起苍白,极短暂时刻里,娇艳容颜的血色竟一分分褪尽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荀莺初惊得去探她额头,“好端端地发了一身的冷汗。”
“突然有点冷,我无事。”阮朝汐回过神来,苍白着唇色,勉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