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的两个少年猫儿似的溜走了,丝毫未惊动值守部曲。
阮朝汐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走脱并非毫无希望,笼罩心头的阴霾散去八分,轻手轻脚躺回卧床。
今晚熬夜等窗下猫儿,早已困倦不堪,室内很快响起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
平稳的呼吸声渐渐乱了。
她笔直坠入黑暗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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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般,你需知道。这世间处处危厄,少甘而多苦,人人追逐蜜糖,躲避苦厄。”清冽如冷泉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生来殊色,这是上天给你独有的厚待。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足以令世间众多苦厄都远离你身侧,天降甘霖在你一人肩上。只要你想,你所到之处,甘泉涌现,步步生莲。——何必弃甘而逐苦呢。”
阮朝汐在睡梦里不安地蹙了眉。梦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人陷入极度焦灼不安的情绪时才发出的嗓音。喑哑气声,几乎听不清。
“人人逐甘而避苦,谁又喜欢逐苦。但我阮阿般能活到今日,靠的从来都不是老天给的这张脸。”
“杨先生以‘耳目聪敏有辩才’的殊才将我选入云间坞。我不肯签身契,郎君怜惜我孤苦,允了我自由身,收容我在坞壁,和其他童子在东苑进学,又通过西苑试炼,学艺大成。宗族蒙难,我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娟娘子说我这样的,不再是寻常的西苑小娘子,而是堂堂正正的荀氏家臣。”
“我愿以所学回报坞壁的供养,回报郎君收留的恩情。为何现在又换了一番说辞?把我过去两千个日夜寒暑的苦学一笔抹去,改而告诉我,本领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顾我的自由身,逼迫我靠着天生的一张脸去献媚别人?”
那道清冽的嗓音轻叹了声。
“你十六了,阿般。随我从中原南渡江左,见识了世间众多险恶,怎的还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怀璧行走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无自保之力,所谓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
“匹夫怀璧,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恰当时机,献出名贵玉璧,为自己谋个好前路。你既不能抛掷了你的殊色,于你最好的打算,便是寻一个恰当的人,以他为基石,立于他肩上。阿般,听从我的安排,我保你未来富贵不可限量。从此无忧无惧,步步甘霖。”
梦里的雾气浓重起来,翻滚挣扎,处处彰显内心动荡不宁。
“并非如此。我多年刻苦求学,杨先生和娟娘子倾囊传授,东西两苑学艺大成,我连武学都不输陆十和姜芝!只要郎君不为难我,我有自保之力。”
她听到梦里的自己哑声道,“承蒙郎君收留多年,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初心至今未变。我只想凭本事吃饭,堂堂正正地跟随郎君。”
有只温暖的手替她擦拭了冷汗,喂了她一口清茶。
那一口茶水,才是天降甘霖。她贪婪地大口吞咽着,茶水滋润了干渴灼烧的嗓,入口时的苦涩在口腔里转为甘甜回味。还要再喝,茶盏却被拿走了。
耳边传来的声线温和而沉静。“你连我这处都挣不脱,还谈什么自保之力。”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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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阮朝汐从梦里猛然惊醒。
她夜里蒙着被子睡下,柔软的衾被覆在头上,皎玉色的额头蒙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有人坐在她身侧,揭开衾被。
“怎的又蒙着被子睡了?早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容易惊梦。”
耳边的声音和梦里的嗓音重合了,阮朝汐浑身一个激灵,唰得睁开了眼。
银竹正在屋里恭谨通禀:“郎君不在的这两日,十二娘有些不对。人怔怔地坐在窗边,叫她也不应,早晚需催她用饭食,满腹心事的模样。”
“还有,十二娘这两日确实多发惊梦。奴做主请了孔大医过来,给十二娘开了静心助眠的药汤。”
卧床的纱帐被撩起了。
她的身侧坐了人,微凉的指尖撘在她的额头上,“看你睡得不安稳,还好未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