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一时未明白谢安在这时问起他的父亲是为何,愣了片刻,才道:“是!家父正是杭州太守马俊升。”
谢安双手捧着茶盏,白眉向下一弯便是个模样十分亲和的老者:“你风尘仆仆地赶来,应当还不知道这案子的主审官是谁吧?”
马文才有些
疑惑的看向谢安,见对方亦和蔼的望着自己时,赫然明白了谢安话中的意思:“您是说……此案主审是家父?”
茶温凉至正好,茶雾散去便不再回了。
空气中只余茶香的绵长。
谢安合上双目,细嗅茶香,缓缓晃着脑袋:“你应当也还不知道,这案已经定下来了。证据确凿,王蓝田已被余杭县衙收押了。”
“他,他已经被收押?”马文才显然有些不相信。
“你怎么这副表情?”谢安睁开一只眼看着他,随后又闭上,“你跑到会稽告诉老夫,此案疑点重重需重审,不应早就知道他会被羁押吗?”
“只是……”马文才顿时语塞,“没料到这样得快。”
谢安“嗯”了一声:“此案人证物证齐全。你父亲,也就是杭州太守直接将人收监。
“而你作为他的儿子,不将此案疑点告知父亲,却疾驰千里到会稽让老夫帮你们翻案重审……
“如此,至你父亲于何地?”
说到此处,谢安蓦地睁开双眼,他虽年迈,可岁月的积淀皆在一双炯炯的眼中,只消一个眼神,便让马文才后脊发凉。
“我……”半响,他张合着薄唇,只说出了一个字。
谢安见他答不出,并未为难,开口又问:“他毕竟是太原王氏子弟,事情闹了两日,王家难道没有任何行动?”
“此案一出,各路消息都被压下,未传至扬州。他……”马文才顿了一下,“也未将遭遇之事告知
家中。”
“嗯?”谢安拧眉,颇有些意外,“身涉命案,不向家中求救,反倒要求老夫出面?这是什么道理?”
马文才握了握拳,随即松开:“因为余杭命案并非一桩寻常命案。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倘若两家长辈皆牵扯入局,又有人以此做文章,倒时恐会蹶石伐木,梢杀林莽,一发不可控矣。”
闻言,谢安抬眼看着马文才:“你想得倒是长远。”
马文才拱手:“此非晚辈所想,乃是太原王蓝田所思。”
谢安抬手抚须而不言,眼神越过马文才的肩膀望向远处的摇曳的红枫,俄顷才道:“王蓝田允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跑这一趟?”
“朋友之谊,发乎内心,怎能以好处衡量,交易驱使?”马文才紧抿着唇,掌心不知为何溢出许多细密的汗来,让他有些不舒服。
这话让一旁的谢道韫有些吃惊,在她印象之中,书院与王蓝田私交甚好的,应是汝南周子矫。
而王、马二人虽同桌同寝,但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偶有冲突。
谢道韫柳眉一皱,看向马文才的眼神里带了些许疑惑,这二人的关系……
谢安对马文才的反驳之言只是一笑,随后将茶盏搁在桌上,抬手摸了一把白须:“是他让你直接来谢家别院的?”
“是。”马文才点头,坦白道,“他说,以晚辈的身份即便入了谢府,也未能及时见到丞相大人您,不如直接至
别院摆拜访谢先生……”
说到这,他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谢道韫,随即垂头,似是为接下来的言语感到赧颜:“到时将发生的事情说与谢先生听,先生定会帮我们。有先生的帮忙,行事会方便许多。”
谢道韫美目微瞪,见话转到她身上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啊!你们是吃准了先生会因尼山的师生情谊,出面帮忙。”
说着,侧身向谢安行了一礼,顺着话道:“叔父,这算盘都打到陈郡谢氏的头上了,您不管管?”
谢道韫这话一语双关,谢安哪能听不出,遂轻叹了口气,笑着应下:“是,是得管管啊。”
随后他看着马文才,面色比之先前更为柔和,不过言词却厉了许多:“且不说你们半夜去停尸房与凶手撞了个面对面是真是假。
“就论未经府衙允许私闯敛尸处,需得杖十,罚银五两。
“行事如此莽撞、如此不计后果……你们这些孩子!真的是……唉!”
谢安长叹一口气,见马文才垂头听着训,似在反思后面的话也就没再说了,良久,他忽想起一事,眉头一扬:“先前你说,你们去停尸房做什么?”
马文才如实答道:“验尸。”
“你们两个?会验尸?”谢安显然不信。
马文才并不愿将自己与验尸扯上关系,忙撇清:“……是他会验尸。”
言讫,他从怀里取出一本装帧奇怪的书册,双手奉上:“王蓝田说,您看了这个会
给他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这小子!”谢安花白的眉一蹙,盯着册子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去拿了册子。
他翻开封页,入眼的是工整的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