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他,在侄女眼皮底下将书页翻到后面看了起来,不像是在思考,亦不像是不满此课。
“侄女心生好奇,就主动点了他的名字,于是便有了那份作解以及七言句。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谢安:“可若当时侄女
无视其行不点他名,也就听不到那样精彩的作解和七言绝句了。
“侄女不问,他就不答。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而是次次。”
谢安摸着白须的手蓦地停住,道韫口中所述之人,与他那日在余杭所见的蓝袍少年郎似乎有些不同。
他眼睛微眯,若有所思:“此子竟这般内敛。”
谢道韫不置可否,又说:“侄女曾与他对弈,发现他的棋式棋招新颖独特,远超当今棋手。
“原本侄女应以十目子落败,却在他的迂回之下,以平局收场。”
谢安一愣,手禁不住上下抚其白须:“棋可观人。我虽未见棋局,但却知你的棋力。
“能凭一己之力,在你的手下左右棋局者,绝非寻常少年。
“不过,他的祖父是坐隐高手,有这样的子孙倒也不足为奇。”
谢道韫:“叔父您说得最后一句,便是他应付那些称其棋艺之高的理由。
“除了与侄女对弈的那一局,之后他每每与旁人下棋不再用那些新颖的棋式,而是择以王中郎惯用的棋招棋式。
“侄女觉得他此举颇为奇怪,却又言说不清哪里怪。”
“或许,旁人棋力与他差之甚远,看在同窗之谊的份上,他故而让之?”谢安略收下颔,垂眼看着面前的茶盏,“若真是这般,这太原王蓝田也算是个心中有沟壑,腹中有山海的人呐!”
“以侄女之见,他若在正确的引导之下,或有可能成为叔父所说的那类人,
但他……”
谢道韫顿声,上前两步弯腰提起茶壶给倒了杯水,端起递于谢安。
谢安接过茶闻了闻茶香:“但他如何?”
谢道韫缓缓道:“若说书院里因士庶之分、门阀之见化为两派,那王蓝田便是独立于两派又能同存于两派之间的人。
“这不是说他八面玲珑,处事圆滑。而是因其家世背景及其为人温良恭谦,意外形成的局面。
“以他的身份、秉性、才学,身边欲与之结交之人当不会少。
“但士族子弟觉其伪态足恭,不愿与之相交。庶族平民又因其家世背景恐被人说攀附,不敢与之相交。以至他独立于两派。”
她顿了一下:“至于同存,一是因为他是太原王氏子弟,士族身份在这。二是乐于教人,不问出身。
“侄女曾无意中听人提到,王蓝田在教书院一小厨识文断字,除此之外,每日还手抄《史记》一则教他古人处事学问。
“当今士族子弟能有他这般心境,不矜门第者,屈指可数。”
她抬眼看着谢安,适时道:“听至此处,叔父是否觉得此子尚可,不与世俗同流,颇有古人遗风?”
谢安点头。
谢道韫眉头轻锁,将话往下说:“侄女起先亦觉如此,且此子并非毫无指摘的完人,偶有惫懒耍滑之态,反添几分少年稚气,惹人喜爱。
“可贿赂夫子,逃避责罚;依仗家世,欺负同窗;看似伶俐,却胸无大志。这亦是他。
“侄女曾
问他,心中可有所向。他回答的是……心无所向。
“且不说在他这般年纪,少年意气,理想万千。就说少年懵懂,心无所向,那眼中总能寻得一丝茫然。
“反观他,神情淡漠,眼底更是毫无波澜。
“经过此番交谈,侄女观他不透,也就不妄评了。”
谢安抿了口茶,静静听她说着,听到最后他颔首,轻“哦”了一声,就未再开口。
亭中有风穿过,裹起掉落在院中的几片秋叶,叶色黄橙,叶面润泽,应是刚从树上脱落的,它被风吹得踉跄起落,最终躲在谢道韫的裙摆后逃了一劫。
“您这会儿突然问到他,定不会是因为一句诗。”谢道韫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叔父,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安将茶盏搁在石桌上:“他在余杭谋人钱财、害人性命、毁人尸身,如今证据确凿,已被官府羁押了。”
“怎,怎会?”谢道韫一震,“这中间是否有其他隐情?”
“隐情?”谢安想了想,便否了,“若真有隐情,那他为何供认不讳?”
“他……”
“相爷!小姐!”亭外又进来一人,向二人行了礼,“门外有人求见。”
谢道韫皱眉不解:“今日客宴已散,会是何人来访?”
来报之人回道:“那人自称杭州马文才,说是小姐在尼山书院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