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早已不省人事的征香吏狠狠地剜了那揭帷的差役一眼,随即迅速拉上了车帷。
虽然车帷揭开不过一瞬间,还是有不少立在两旁的百姓瞧见了,一齐哄笑起来。
远远听到马嘶声,家丁仆从簇拥着一辆马车驶来,当下有人指出——“那是杜家的马车!”
车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那人自然是杜问嶂,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位肃容端正的妇人。
妇人容色清淡,眼眸神韵,无不显出一派锐利。
外面如釜中水沸,车内却一片寂静,处处流露出剑拔弩张般的危险。
随行的周管事屈指叩动车牖,低声提醒:“家主,推堪院说是要未时升堂,现在不到半个时辰了。”
一触即发的局面容不得他们继续无声地对峙下去,杜问嶂看着对面的妇人,意有所指:“大东家,你倒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十年前李夫人一人执掌东官郡大半香号,声望远比李家主还要显赫,时人尊称她为大东家。
时移世易,杜问嶂遵循旧时的习惯,依旧如此称呼她。
李夫人颔首,对这句话倒是有些赞同。
眼前这人为谋名利美色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下作,今日难得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你女儿手中,关于黄大人,那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换回青年装扮却依旧暮气沉沉的巨贾,对着他青年时一直仰望的人问出了重逢后第一个问题。
李夫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人总是互相提防,而对飞禽走兽不加留意。
所以,当她得知江定安有一只雕鸮后,便要过来专门驯养了一番。
就在二人闲谈的功夫,未时已到。
金轮普照,光覆青瓦,镌刻在真金牌匾上的四个字粲然生辉。
推堪院内,宣告开堂的锣鼓几乎要震响所有人的耳膜。
任值的官吏掐准时机,出面调停,命人团团围着,终于将黄远庸请下香车。
又要请退已经停手的乞丐,肺石边的江定安出言阻拦:“他们都与此案有关。”
她依次扫过一张张或老或少的面孔,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不失沉稳,蕴着深厚的力道,遥遥传开。
“诸位今日聚集在此,只为给自身求一个公道。”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自山麓吹来一阵长风,将这句话无比清楚地送到在场之人的耳中。
无论老幼,每一张生着白斑的面孔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丝愣怔,乃至那些闻讯前来瞧热闹的百姓,脸上或多或少浮现出一丝动容。
随着素衣娘子率先步入推堪院,乞丐跟着她,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官署。
长街渐渐安静下来,徒留照夜扑朔翅膀的轻响。
无人知晓,始终置身于喧嚣之外的那辆马车内,有人正在静静等候自己的娘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