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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第1页)

起风了

我们的火车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峰,时而沿着深邃的溪谷驰骋,时而又突然横穿过净是葡萄园的广阔丘陵,终于奔向山岳地带,开始执着地攀爬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山坡。此时,天空变得更低,刚才还被锁在天边的那片漆黑的云,在不知不觉间挣脱了束缚,现在几乎压在我们的头顶上,空气中也透出了一股冷意。我竖起上衣衣领,不安地守着把身子埋进披肩、闭着双眼的节子。她神情里虽有疲倦,但似乎还有一丝难掩的兴奋。她不时地睁开眼,茫然地望着我。起初我们还总是相视而笑,渐渐却变成不安的对视,刚看到彼此便迅速移开目光。然后她又合上双眼。

“开始冷起来啦,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呢。”

“都已经四月了,还会下雪吗?”

“嗯,这一带就算下雪也不稀奇。”

我望着窗外,才三点左右,外面就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到处都是冷杉,黝黑的树影交错着,数不清的落叶松成排挺立其间,叶子早已掉光。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抵达八岳山脚下,这里本应看到大山,可现在四周连个像样的山影都没有……

火车在一个名副其实的山麓小站停了下来,站台小到和一间小仓库没什么分别。来车站接我们的是疗养院一位上了年纪的勤杂工,身穿一件印有“高原疗养院”标志的法衣。

车站前停着一辆老旧的小汽车,我搀着节子走了过去。她在我怀中踉跄了一下,但我装作浑然不觉。

“有点儿累了吧?”

“也没有很累!”

和我们一起下车的几个乘客看起来像是当地人,见到我们这副样子,似乎在一旁窃窃私语了一阵子。我们坐进小汽车的时候,那些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混入其他的村民中,渐渐消失在村子里了。

车子穿过一排简陋、矮小的农家村庄,一路朝着遥不可见的八岳山山岭开去。坎坷不平的山地无限延伸开来,就在我几乎以为会一直颠簸下去的时候,正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物。背靠一片杂木林,屋顶是红色的,还有几栋侧楼。“就是那儿吧!”喃喃自语的同时,我感到身子正随车体倾斜。

节子只是微微仰起脸,茫然地看着它,眼神之中略带忧虑。

到了疗养院,我们马上被领进病房二层的一号病房,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后面紧挨着杂木林。医生为节子做了简单的诊察之后,要求她立刻卧床休息。房间里用了亚麻油漆板铺地,床、桌子、椅子都被漆成了白色。除去这些,便只有勤杂工刚刚送来的几只行李箱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定。病房旁边有一间给陪住人准备的狭小侧室,但我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茫然环顾着这间无遮无拦的屋子。再就是几次走到窗边,关注着天气的变化。风把漆黑的云重重叠起,屋后的杂木林时不时发出尖声的喧嚣。我缩手缩脚地去阳台转了一圈,阳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中间没有任何隔断,直通到尽头的病房。我索性径直沿着阳台走了一趟,边走边看每间屋子里的模样。走到第四间病房前面,正巧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一位病人躺在里面,我便匆忙踱了回来。

煤油灯终于点亮了。随后,我们开始吃护士端来的晚饭。作为两人独处之后吃的第一餐,这顿饭未免有些寒酸。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所以我们也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吃到一半,突然觉得四周不知怎的安静了许多,才发现外面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下起了雪。

我站起来,把半开的窗户又关小了些,脸贴在窗玻璃上,眯起眼来呆望着窗外的雪,哈气把玻璃弄得模模糊糊的。我在窗前站了好久,之后回身冲着节子说:“你为什么要来这种……”

她躺在床上仰着脸看我,眼神中仿佛在向我央求些什么。然后把手指贴在嘴唇上,不让我再说下去。

八岳山黄褐色的山脚十分辽阔,疗养院就在山坡由陡及缓的一处地方向南而立,几座侧楼与主楼平行,并列展开。沿着斜斜的山坡再往前去,有两三个小山村。整个村落都随山势倾斜,尽头是一道被黑松林紧紧围住的峡谷,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站在疗养院向南的阳台上,可以远眺那些倾斜的村落和赭色的农田。若是天气晴朗,还能看到由南向西的南阿尔卑斯山和它的两三条支脉,就在那片围着村庄、无限蔓延开来的松林之上。山脉总是若隐若现,怀抱中永远云海缭绕。

来到疗养院的第二个早晨,我在那间陪住的配房里醒来。晴朗的蓝天和几座鸡冠模样的雪白山峰透过小小的窗棂,仿佛是凭空生出来一般近在眼前,让我吃了一惊。躺在床上看不到阳台和屋顶上的积雪,它们一下子沐浴在早春的阳光里,袅袅水汽源源不断地升起。

我有点儿睡过头了,急忙翻身下床,走进旁边的病房。节子已经醒了,裹在毛毯里,满脸通红。

“早上好!”我脸上也跟着有点儿发烧,但还是语气轻快地问她,“睡得好吗?”

“嗯,”她冲我点头,“昨晚吃了安眠药,总觉得还有点儿头疼。”

我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精神抖擞地敞开窗户和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外面一片白花花的,很刺眼,一时间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我才发现被雪覆盖的阳台、屋顶、原野,甚至连林木上都有水汽悠然蒸腾而起。

“而且我还做了个很可笑的梦。你听我说……”她在我背后说道。

我马上明白了,她似乎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把一些不好明说的话讲给我听。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声音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有些沙哑。

于是,这次换我转过身去,把手指放在她嘴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没过多久,一脸热情的护士长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护士长每个早晨都是如此,走访每一间病房,看望每一位患者。

“您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吗?”护士长说话时很爽朗。

节子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这种大山里的疗养院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往往会赋予人一种特殊的本性——让一般人相信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节子住进疗养院不久,院长就把我叫到他的诊室,给我看了节子肺部的X光照片。就在那时,我恍惚之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也藏着这种本性。

为了让我看得清晰,院长把我带到窗边,将片子的底版举起来,迎着天光一一加以说明。右胸的几根白花花的肋骨能看得一清二楚,左胸则几乎看不到肋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的病灶,宛如一朵暗淡诡异的花。

“病灶比想象中扩散得更快啊……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这样的话,她应该是整个疗养院病情第二严重的了……”

从诊室往回走的路上,我只觉得院长这番话在耳朵里轰轰作响,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脑海中只有方才片子上的那朵诡异的暗淡花朵怒放着,而院长的话似乎和它毫无关系。一路上,身穿白衣的护士与我擦肩而过,病人们裸着身子在各处阳台上接受日光治疗,疗养大楼里传出阵阵喧嚣,小鸟啾啾鸣叫……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与我无关。终于走回最边上的那栋楼,正当我机械地放缓脚步,准备登上通往二层病房的楼梯时,紧挨着楼梯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连串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干咳,声音异常到让人头皮发麻。“咦,原来这里也住着病人?”我一边想,一边木然地注视着门上的字:No。17。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不太寻常的爱情生活。

从节子住院以来,医生就命令她静养,所以她一直卧床休息。住院前,她的状态一有好转,便要挣扎着下床。相比之下,现在的她反而更有病人的样子。不过,她并没觉得自己的病情恶化了,医生们似乎也总把她当作即将痊愈的病人对待。院长等人有时甚至开玩笑道:“这样我们就把病魔活捉到手啦!”

像是要把之前走得太慢的那一段弥补回来一样,季节在这段日子里忽然加快了转换的步伐。春天和夏天几乎争先恐后地同时而至。每天早上,我都在黄莺和布谷鸟的叫声中睁开眼睛。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周围林木的嫩绿从四面八方涌向疗养院,连病房里都涂满了清爽的色彩。在那些日子里,似乎就连清早从群山中喷薄而出的纯白云朵,也会在傍晚重归群山的怀抱。

这些我们朝夕相处的最初的日子,这些我几乎和节子形影不离的日子——这每一天都过于类似,全都充满单纯一致的魅力,以至于当我再回想起来,几乎记不清哪一天在前,哪一天在后。

我甚至觉得,与其说是我忘记了时间的先后,不如说是我与节子在重复着这相似的、每一天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完全脱离了时间的掌控。而在那些脱离了时间掌控的日子里,就连我们生活中的琐事,都一一散发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魅力。我的手边就是她温凉的体温,她好闻的体香,她略快的呼吸,她拉着我的手的柔软的手,她的微笑,还有我们偶尔平淡无奇的对话——日子单纯到若是除去这些便一无所有。可是我深信,在我们所谓的人生中,那些必不可少的要素也就不过如此。正因为和我分享它们的是这个女人,我们才只因为这些细小的事情便能体会到莫大的满足。

那些日子里,唯一能称得上大事的,就是她有时会发烧,这无疑使她的身体一步步地走向衰弱。可是,在她发烧的日子里,我们反倒像偷食禁果一般,更谨慎、更缓慢地品味那与往日毫无差异的生活魅力。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那带有几分死亡味道的生之确幸,反倒被我们保护得越发完整。

在这样的一个傍晚,夕阳刚刚沉入对面群山的背后,浸染着周围的山峰、丘陵、松林和梯田,令它们一半是鲜艳的茜红,一半是朦胧的浅灰。我站在阳台上,节子躺在床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出神眺望着这幅美景。偶尔有小鸟突然飞起,在森林上空画出一条抛物线。我想,眼前这片初夏黄昏里的风景稍纵即逝,恐怕错过今天,这些平素司空见惯的景象就再也无法让我们感受到如此满溢的幸福了。于是我幻想着,待到遥远的将来,如果我还能回忆起这个美丽的薄暮,一定会在这片暮色里找出那张完整描绘着我们幸福的图景。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节子终于在我背后开口了。

“我在想,等到很久以后啊,要是再回忆起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种感觉该有多美好啊。”

“真的呢。”她像是赞同我的想法,语气轻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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