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的掌柜们互诉衷情,外院的师兄弟再叙别意,秦知府堂堂一州之长,却只能在家苦酒独赏。
他这是自己酿的苦酒,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尚未可知,可是急驰而归的得意长子秦棣,马上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
堂堂府衙居然成了细作的大本营,你莫不是失了志?秦知府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你肯定是被那叶壑小儿骗了!”可说完他就有些心虚,扪心自问,他一直觉得自己也算生活美满,仕途平稳,儿女双全,长子秦棣敦厚聪慧,长女秦棠温柔美丽,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续娶的填房小周氏略有些蠢钝。可这些只是他以为。
可一朝生变,小周氏死活要析产别居,要不是为了秦朵和秦柃婚事,说不得还要和离,这蠢事偏偏被她顺利办成,掏空了秦府半数家财,最关键的是卷走了账上银钱,如今,家里没人管事,只有个老管家勉强顶上,乱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秦棠那么可人的姑娘家,因被人看轻在自己院子以泪洗面,他身为父亲又是一州之长,居然连替她出气的时间都腾不出。
这小周氏,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这样干?
万一,万一她的胆子远远不止这些呢?万一她勾连蛮族,想送姓秦的全家下地狱呢?
秦知府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析产别居这事办得这样利落漂亮,要是那女人存心害他,真的和蛮族勾结了
,这可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许是喝多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他做错什么了老天爷要这么折磨他?大周氏什么都好,就是死得太早,他含辛茹苦养大儿女,续娶小周氏,不过是怜惜秦棣秦棠幼年丧母,多偏疼了几分,待秦朵秦柃严厉了些许,怎么就被小周氏这样怨恨,乃至恨不得他死的地步?
这女人太不贤惠,半点比不上她姐姐,连她姐姐给儿女留的体己银子都要谋夺!
秦知府要不是顾及面子,简直想嚎啕大哭一场。
秦棣急得不行,甚至想不顾及父子情义上前把秦知府摇醒,这都什么时候了,不下令抓人,还在这里伤春悲秋?
真不愧是夫妻,小周氏也是这样想秦知府的。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忍受着秦知府的薄待偏心,他怎么能狠心至此!秦知府不顾自己的身家后事,不怜惜幼儿弱女,居然勾结蛮族,简直无耻之尤!小周氏一点儿都不想陪他去死。
她带着儿女,乔装打扮到了季氏书铺。
“姑母,您这是?”周沢还没有从被表哥抛弃,被叶壑夫妻无视的打击中走出来,又迎来了姑母上门的暴击。
“不是来找你的,你在这里,也正好,秦柃和秦朵交给你了,我进去找叶相公说点事。”小周氏当家主母做了多年,脑子基本是清醒的,沈离憾给她出主意的时候,也没隐匿身份,她自然是顺藤摸瓜,
找上门来。
周沢看着乖乖往书柜前一站的表弟表妹,顿时怔愣。他犹豫着想跟小表妹说点什么,小表妹却一脸无谓地低头看书,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顾飞笙暗自好笑,师弟这幅做错了事想认错的模样可真是好久未见到了。
有意思,有意思的很。
秦朵又不是个瞎子,只是她心里这便宜表哥是天然站在秦棠那边的,如今母亲好不容易跟父亲不再纠缠,那边的人尽可以不搭理了。
陆仁义带着小周氏穿过狭窄回廊走到后院,小周氏抬眼便看见那桅杆般挺立的大秋千,不由感叹一句:“你们东家夫妻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陆仁义第一次接触知府夫人这种大人物,一时有些怔愣,他嘴笨得很,平时也只是听吩咐做事比较多,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幸好后院地方不大,没两步就到了季柒和沈离憾所在的屋子。
“冒昧打搅,实属无奈。”小周氏出身周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世家,但毕竟也是京都出身,礼数是周到的。如今这般不请自来,礼数虽然不错,但她多少有些尴尬。
“周娘子说笑了,我是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将生意拒之门外的说法。”沈离憾倒是态度如常,如果忽视了她的称呼的话。
“既然是生意,有得谈就好,不知足下能出什么样的价码?”小周氏很冷静,她知道叶壑不简单,但是开始也和秦知府一样,以为这叶家小儿
不过是想在柰州扬名的文人,还得要依附秦棣才能有所作为。
他们都看走了眼,这哪里是攀附的菟丝花,这分明是早就准备好蚕食柰州的捕蝇草。
幸而小周氏自认比秦知府看得清楚也说得明白,既然秦知府做初一,她做这个十五也未尝不可。无论如何,她总归是大靖人,卖主求荣的事,反正是做不出来。
“我以为周娘子上门来找我做生意前已盘算得清楚明白,我出什么样的价码,纯看您的价值。”沈离憾轻笑,她手里还在盘转着季柒的团扇,却一点儿都没有脂粉味道。
时下男子都兴玩折扇,小周氏就眼睁睁看着叶壑堂堂男儿把玩其娘子的团扇,作为刚刚从知府衙门搬出来的前知府夫人,她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万点伤害。
殊不知沈离憾这次还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叮嘱王珂在纸坊盯着工程进度,顺便假公济私给自己和季柒一人做了一把精钢折扇,入手微沉,花团锦簇的缎子面下,满满都是机关,折扇还在调试。
也幸好折扇还在调试,季柒刚才跟沈离憾争执,气头上来也只用团扇扇了她几下微风,要是用的是折扇,估计这会儿沈离憾都该亮了。
沈离憾也是为了讨好季柒,忙夺下团扇帮他扇风,正献殷勤呢,小周氏就来了,也是巧合。
小周氏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沈离憾纤细白净的手上移开,“大人何必跟我这样的弱质女流开玩
笑,不知奉擎司三卫,大人归属哪一位,垂率统领的又是哪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