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待会儿就来。”
“那……你娘的事情呢?”她见卓晏心绪乱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替他找好了借口,问,“难道说,因为那汗巾上也有你爹的气味,所以狗带着咱们跑到这里来,找你爹了?”
卓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埋头往前走,只闷闷地搪塞道:“我爹说……我娘没丢,他已经找到了,也命人抬回去了,回去如常安葬就行。”
“是吗?那就最好了。”阿南应道。
天边已经显出浅浅的鱼肚白,两人一狗,缄默地从葛岭而过,走向宝石山。
一路上,卓晏埋头一声不吭,脚步虚浮,显然内心混乱已极。
走到初阳台时,天色已经微亮,第一缕晨曦正穿破云霞,照在台上。
四周群山晦暗,只有初阳台已经被照亮。葛岭朝暾是钱塘十景之一,在万山肃立之中,初升朝阳集射于这个小小的石台上,如同神迹。
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光亮之中,一条颀长身影正站在台上,俯视着从黑暗中而来的他们。
只看那清俊端严的轮廓,阿南便已经知道他是谁。她加快了脚步,牵着狗沿着山道向他走去。
正逢旭日初升,天际一抹日光直射向这座小小的石台,照亮了上面的朱聿恒。他被笼罩在灿烂金光之中,容颜灼灼,不可逼视,如朝霞升举。
阿南像是被攫取了心神一样,盯着他看了又看,才回神移开目光,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太监身上,看出了一种凌驾万人的气质。
她若无其事,仰头问:“阿言,你来这里看日出吗?”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葛岭朝暾果然名不虚传。”
卓晏在旁神情恍惚,朱聿恒看了他一眼,问:“阿晏,你昨晚不是替你娘守灵吗?”
卓晏“啊”了一声,那悚然而惊的模样,像是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我,我马上回去!”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阿南挑了挑眉,走到台上。
石桌上摆放着点心,这一夜奔波劳累,阿南毫不客气捡了个米糕就吃上了。
朱聿恒看看退避在台下的韦杭之他们,抬手给她盛了碗红豆汤,又将一碟葱包桧儿往她这边推了推。
阿南吃着香脆的葱包桧儿,侧头刚好看见群山之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穿破万山云层,笼罩在他们身上。
“这初阳台是当年葛洪所建。能将日光射程计算得如此精准,群山之中刚好寻到这一点上,难怪他被称为仙翁。”阿南赞叹着,转头又对朱聿恒一笑,“不过,主人刚刚去世,你这个客人就来赏日出,是不是不太好?”
“主人真的去世了吗?”朱聿恒淡淡地问。
阿南托腮斜他一眼:“哦……原来你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所以在这里等我呀。”
朱聿恒顿了顿,说:“山间暗夜,你一个女子还得多加小心。”
阿南嫣然一笑:“别担心,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美景当前,美食入口,美人在侧。阿南欢欢喜喜,风卷残云,将食盒一扫而空。
只听朱聿恒问:“卓寿那边如何?”
“他把阿晏拉进屋密谈,我估计这两人是对儿子坦承了。我怕打草惊蛇,真凶察觉到形迹败露后逃之夭夭,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别急,戏台已经在布置了,现在还差个道具。只要东风一起,好戏马上就能开场。”
阿南长出一口气,说:“尽快啊,我家公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锦衣卫欺负呢……”
“没人欺负他。”
“那,你能不能疏通一下关节,让我见见公子啊?”阿南委屈地噘起嘴,“明明是你卖身给我,结果现在我这么拼命,连个奖励都没有?”
他的面容被朝阳映照得灿亮,看着她的双眸也如闪动着火光:“那你得和我先查清三大殿的起火之谜,给锦衣卫一点颜色看看,他们才会懂得通融。”
阿南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这个神机营内臣提督,到底行不行啊?办这么点事情都费劲。”
可惜她的激将法完全没用,朱聿恒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都知道是神机营了,还妄想节制锦衣卫?”
阿南翻了个白眼,气恼得不说话了。
看完日出回到乐赏园,阿南听到灵堂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她拉过正在廊下扎白花的桂姐儿,询问是怎么回事。
“少爷说,夫人是恶疾而亡,老爷去请教了金光大师,得了法旨要尽早钉好棺木,以防恶果。”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都明白卓晏这是要帮着父亲将母亲的事隐瞒到底了。
朱聿恒转身往外走,说道:“我要去一趟楚元知家中。”
阿南也觉得这院子待不下去了,跟了上去:“我也去,我还想问问他在萍娘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呢。”
楚元知为逃避是非,本来整日躲在机关阵中闭门不出,结果阿南与朱聿恒过去时,却看见楚元知在封锁门上和墙上的机关。
阿南朝坐在院中做绒花的金璧儿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楚元知:“楚先生,怎么,机关不用了?”
“算了,没有意义。”他用抖抖索索的手慢慢拆解那些火嘴与引线,低低道,“这么多年了,我也该走出来,让我的妻儿过得好点了。”
“你能这样想,挺好的。”阿南在院中石桌坐下,问,“楚先生,昨日你在石榴巷起火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石榴巷那场火,起得比杭州驿馆那场更为蹊跷,我在被柜子压住的银票灰烬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楚元知说着,起身去洗了手,又到屋内拿出一个小竹筒递给他们,一边说,“这东西有毒,你们打开的时候小心点。”
阿南正带着从玉瓶中发现的那双王恭厂手套,便随手戴上,将竹筒盖子打开,轻轻倒出里面的东西。
从竹筒中滑出来的,是几片烧残的纸灰,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纸灰上有极为细微的一些白色粉末,附着在纸灰上面。
阿南简直佩服楚元知,连这么微小的东西都能注意到:“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