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五岁以前呢?他很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样的他,不可能会如正常的孩童一般忘事,相反,他过于不凡的经历足够令他牢记成长过程中的一切细微末节,只要他愿意。是为了什么忘记?为了什么,他会有这么一个纠缠了自己近十五年的噩梦。屈指算来,一切的开端正正是五岁那年……
是到这一秒,他终于将丢失的记忆都找了回来。
他是谁?他是季太初。那是在五岁之后。五岁之前,他的家就是之后梦魇中频繁出现的那方雅致的院落,种了大片大片的傅延年和一棵老槐树,槐树下有个妙龄少女,笑起来有一双甜甜的梨涡。她总唤他“小少爷”,在他五岁之前。五岁的时候,他目睹了她的死亡,就死在一个身穿红衣的绝美男子手中,轻而易举的用鲜血染红他的视野。他在一片寂静中捧起幼童惨白的面颊,诡美的笑着,说:“随我走,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名叫季墨白,而你的名字就叫做……”
“季太初。”
董璇玑
睁开眼时,时过境迁。
青年怔怔的望着头顶碧清的帐幔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觉察到这并不是莲花坞水榭内属于他的房间,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未遂,体内如被灌了铅一般沉重,稍微一栋,分筋错骨之感油然而生。“唔咝……”呻吟着,季太初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果然已经不在那片诡异的水域里。应当是在陆地,没有莲花坞终日缭绕不散的白雾,没有水鸟阴森的低鸣声,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哪里?他记得昏睡前还同艳殇起过些争执,最终他为了掩饰心底的烦躁而拂袖离去,躺在床上,鼻尖嗅到青鼎里传来的宁神香,然后徐徐如梦……等等!香?!
脑中闪过一道寒光。
“不可能……”他喃喃道。若是艳殇,那他大可不必如此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他擒去别处,况且他也不屑于那样隐秘的行径。也不可能是季墨白,他说了要去趟江南,没有理由再拐过头胁持了他;是思无邪或者叶溢清?也没可能,而今江湖形势一日千里,他们均被艳殇遣去外面调查菖蒲宫的消息。那么,会是谁呢?会是谁知道季墨白最后一个隐蔽的藏身地……
季太初被困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忽而感觉屋外传来窸窣的步音,紧接着一双手“吱呀”一声轻轻推开屋门,太初迅速的闭上眼屏住呼吸,佯装还在昏睡当中。脚步声近,感觉两道诡谲的视线炙热的打在自己脸上,尤其是季太初清晰的感觉出对方在殷殷的笑,无声无息,令人毛骨悚然。
眼皮上的阴影倏然厚重,原来是那人影突然的弯下腰,脸对脸直勾勾的看着他,森冷的气息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太初避无可避,鼻息微微凌乱了一秒。旋即听得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阴笑如利剑般“噗哧”一声戳中耳膜,季太初的汗毛从头到脚瞬间耸立而起,感觉牙关处平白结了一层冰,呼吸一窒。两片冰凉如死人的薄唇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不要再装睡了,初初。”
那声音阴柔甜美,尾音甚至有些尖锐刻薄,像锐利的棱角扎在心脏上,叫人无端端的心弦一紧。慢慢睁开眼,瞳孔在映入一个人的五官时猛地撑大,剧烈收缩着,瞳色一深。季太初圆睁的双目里倒映出近在咫尺的一个人的脸,男人的,脸。
妩媚婉转桃花眼,似嗔含怨,柔柔弱弱如一池秋水。星子一样无比清澈的眸,永远似含着一股子甜腻的笑意。肌肤是半透明的白,尤以俊翘鼻尖上那一颗痣最为秀气,丹唇如花,细佻的瓜子脸不堪一搦。
那是……
“嘻嘻,初初,小初初……”他声音低哑却迷离,分外蛊惑。却听的太初背后阴风阵阵,冷汗涔下。男人陌生却又无比熟稔的脸直勾勾贴在他面前,含着风情万种的笑意,用让人浑身僵硬的嗓音讲话。
“你醒了吗?”他摸着季太初的脸颊吃吃的笑,眼神脉脉而隽永,却不是季墨白一般令人陷落的深情,他嘴角的弧度纵使再过天真楚楚,也难以掩饰骨子里散发而出的阴鸷与邪气。
太初的视线下移,瞳孔却像被刺了一剑般,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一回,却是连思想都完全凝固住——
红衣!
彬彬出现的梦境与幻觉里的红衣,十五年来不间断折磨着他思想的红衣,可与艳殇以假乱真的红衣,拥有着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红衣!!
太初眨了眨眼,眼角生疼。
手的主人凑的更近,几乎是唇贴着唇,鼻尖抵着鼻尖,让自己盛满阴戾与晦暗的瞳孔直射进对方眼里,四目相对。
“想我麽?”他说,用寒冰般渗人的声音说,低低笑着,指尖摩挲着青年僵住的身体,“想念我么,小初?想念,你的母亲麽……”
噗哧,血光四溅。指尖刺破掌心后断裂,季太初竟毫无知觉,麻木的躺着,任由男人伏在他身体上方温柔而恐怖的抚摸过他全身每一块骨骼,并发出叹息:“啧啧,真是精美,我的儿子~咯咯……”“你是谁……”用残存的清醒强迫舌尖硬起来,抵着口腔上方打开声道,拼命的让自己发出几乎是沙哑的声音。季太初几乎是呆滞的望着他,脑中一个恐怖而狰狞的争先渐渐成形。
不……
“我是谁?”男人歪了歪头咯咯脆笑,惬意的眯起眼睛,季太初感觉那表情熟悉的让他疯狂,正如同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站在他对面,用他往日习惯性的表情和动作,面对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