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端坐在高高的龙案上头板着脸:“如意嫁了人就忘了父皇了吧?”
通常父皇这么一板脸,神情严峻,目光锐利,一般人都会吓得直打哆嗦,可是我太了解父皇了,立刻飞扑进他的怀抱:“女儿怎么会忘了父皇呢,如意天天念着父皇,您不信,问铃铛好了!”
父皇由我抱着居高临下瞪我:“听你鬼扯吧,怕是去思慕洞天闹腾一回不敢来见父皇才是,驸马都管不住你,看起来这个驸马不好,得换一个!”
我一听就急了:“不嘛,父皇你可千万别换,驸马对我真的很好,你瞧你瞧,女儿这都胖了一圈了呢!”
父皇伸出双手捏住我的脸颊试了试,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胖倒是胖了,不过,朕的女儿在思慕洞天买小倌,驸马一定是没伺候好你,和朕老实说,他欺负你了没?”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父皇有一双漂亮的凤眸,他眯起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这种表情总能让宫里头的女人们见着为之疯狂,不过他从来不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把我抱起来搁在膝盖上头,和小时候一样搂着我的头问我:“如意为什么要买小倌,嗯?”
我嘿嘿笑,“就是好奇,好奇嘛!”
父皇也笑:“好奇?唔,那要不,父皇送你几个?”
“啊,什么?”父皇剐了下我的鼻梁笑道:“既然我们如意喜欢,父皇赐你好了,思慕洞天里的小倌哪比得上父皇这儿的,来,看看喜欢不?”
一拍手,后头应声鱼贯而出几个少年,个个眉目清秀,父皇一声令下抬头看过来,媚眼儿如丝,看得人心醉。
“这些都是最好的,把这几个领回去,不喜欢回头朕再给你换!”
我一骨碌从父皇腿上滑下,连连摇头:“父皇,儿臣不要,儿臣有驸马就好了!”
“哦,真的不要?朕瞧着,驸马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朕也是怕你寂寞,真不要?”
我斩钉截铁摇头:“不要!”
父皇捋着唇沟上乌黑的胡须,墨黑的瞳仁定定看着我:“如意不是怕驸马生气吧,别怕,父皇在这里,若是日后他敢说什么,父皇砍他头!”
我揪住父皇衣袖不放:“父皇,你可千万别砍他头,儿臣如今生是宇文家的人,死是宇文家的鬼,您,您要是砍他头,先砍我的!”
父皇哼了一声:“果然女生外向,瞧瞧,敢威胁朕了都!”
我嘟起嘴:“还不是父皇您先不客气的,哎呀,父皇,您就别为难驸马了啦,驸马真的很好。”
“即便日后驸马欺负了你,你也不后悔?”
“不悔,父皇,儿臣不悔!”
我记得那一日听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父皇用那平日对着文武百官时看不透彻的神情看着我,面对我的回答沉吟了许久,终于笑了笑。
如获重释一般叹了一声:“如意大了,父皇也老了,好吧,不悔就好,就好……。”
对,我不会后悔,即便那一场逼宫突如其来毁了我的家园,毁了我的家人,我都没有后悔过。
然而此刻,我感到了深深的悔,痛悔,像是一把刀,拉锯我的筋肉,切割我的骨髓。
疼的我浑身战栗。
我恍惚间又瞧见了父皇,瞧见他高大巍峨的站在太极殿上俾睨着打滚的我:“如意,朕和驸马,你得选一个!”
我泪眼翻飞的哀求:“父皇,父皇,是儿臣错了,儿臣求您,杀了儿臣吧!”
一声叹息,从清冷的大殿里荡漾开去,模糊的人影俯□子拥着我:“如意乖,不怕,父皇不怪你,不怪!”
我抱着眼前瞧不真切的身子痛哭:“父皇,如意心口疼,疼!”
温煦的声音带着几许心疼,大手覆盖着我的心口:“如意,朕替你揉,不疼了,乖,不哭!”
我依然疼的弓起了身子,就在这时,我突然瞧见父皇高大的身子悬挂在太极殿高高的房梁上,威严俊美的脸扭曲着,死不瞑目般瞪着我。
“如意,宇文岚杀了朕,你要替朕报仇,替朕杀了他!杀了他!”
我仿佛被人往沸腾的油锅里扔去,周身炸裂,我拼力挣扎在沉浮间,却永不得获救。
“不,父皇,我做不到,求您别逼我!”我在混沌中拼命的想要脱离这种疼痛,然而我仿佛觉得被什么人硬生生压制在油锅里不允许我挣脱,父皇阴森冷酷的脸近在咫尺的瞧着我,一声声的喊着,骂着,令我窒息。
“是不要,还是不行,如意,如意,你不孝,你对得起父皇么……”
我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什么人急切的说话声:“如意,如意,醒醒,醒醒,太医,快叫太医!”
醒?我不要醒,父皇,如意无能,无能啊!
“如意,疼是不是?朕知道,把药喝了就不疼了,乖!”
谁知道?是谁?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我不能对不起父皇,不能。
“压住她,别让她再伤人,压住!”
“都给朕滚开,不准伤她,朕来!”
“陛下,娘娘神智不清,认不得您,小心龙体啊!”
“滚!”
谁?谁那么凶暴?那口吻,那气势,是父皇对不对?
有什么东西,温温凉凉的覆上唇畔,将疼痛,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我知道,父皇还在,他总是用那种凶蛮的样子呵斥身边的人,可是他却总是用温言软语哄着我,惯着我,宠着我。
他是我的父皇,我的爹,这个世间最疼爱我的人。
“乖,如意,不哭了不哭,朕在这里,我在,我会陪着你,永远。”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仿佛春日和煦拂过太液池的暄风,山花烂漫的池塘边,山河依旧在,江山不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