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伍长立刻双眼一番,用力一扭手腕,就想反手将这不自量力的瘦削男人掀翻,却没成想——动了一下,没挣开。
这修长双指,看着像是文人礼貌客气的劝止。伍长却觉得,自己腕上,仿佛被压了千钧之力。
而在旁人看来,倒像是这伍长自己手腕抽搐,呆在当下似的。
明烛
伍长吃了这个亏,面子下不来,脸色大变,怒道:“好啊,我看你们就是有问题——”
“长官,稍安勿躁。”这时,纱帽下的“女人”忽然说话了。“她”声音低哑,不似寻常女子娇脆,却别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磁性:“夫君木讷,大人原谅则个。”说罢,赵浔自己掀开纱帽,露出脸来。
伍长这才脸色好转,眼神不干不净地剜了赵浔几下,竟就一甩手放了行。
两人就这么出了城去。
走了一会儿,赵浔估计也被闷的厉害,索性把那帷帽面纱扯了,倒像已适应了这女郎扮相。谢燃便侧头看了他一眼。
“郎君,是觉得妾娇美不可方物,不觉侧目吗?”赵浔笑道。
“夫君”真是服了他了:“那伍长怎么就轻易放我们走了?”
“李兄啊,你应该的确没怎么和底层人打过交道吧?”赵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谢燃不动声色道:“什么意思?”
“对付市井小民的办法和安国定邦的谋略是不同的,”赵浔侃侃而谈:“最大的区别在于,后者是理性的,大部分行为可以用逻辑推断,小部分冲动不可预测的低概率事件,也可以通过他们的家世性格推测。但底层人可不是,他们通常只为两样东西而活。面子和基本的欲望——我这样的美人,做小伏低,道了歉,全了那伍长的面子,便很关键。”
谢燃面无表情:“只是这样?”
赵浔哈哈大笑:“我还没说完——更关键的是,我借道歉的机会,在他手里塞了碇碎银子。不过这点李兄你可做不到,因为你想不到,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没有钱。”
谢燃:“……”
“怎么,李兄是不是觉得受益匪浅,感激不敬,”赵浔笑道:“还是要谢朕刚才救你水火,让你这’逃奴’不至被郡守抓回去吗?”
谢燃摇头:“不,我在想,早知道陛下能学女人说话,开始就不用在张大娘家叫你扮哑女了。”
他这话真是说不清是真心夸奖、玩笑或者嘲笑。
“这有何难?我还会许多呢,”赵浔却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小时候,我在天桥下头装小瞎子招摇撞骗过,又扮残疾做过小乞丐,还被戏班班主看中,说我脸和身段不错,要让我去唱女旦——声音就是那时候学了一点。”
“不过这个我原本不想学的,时常扳腰弄的骨头折了也就罢了,还总想喂我奇怪的药,说这样达官贵人们会更喜欢,后来我找到机会就跑了。”他说来十分坦然,似乎既不觉得羞辱,也不觉得悲惨。
“李兄,这些底层士兵就是这样,”他甚至还顺口安抚谢燃:“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上面人知道礼仪,会做衣冠禽兽,虚与委蛇,这些人可不一样,脑子里只有女人和热饭,逼急了反而麻烦。”
明明是所谓的九五至尊,但是无论是女装还是被人羞辱,此人心态都十分平和,说起自己登基前的落魄事也一点不自在的意思都没有。
但若要说他平和,其实也没有,只是弄乱了寝殿便送了个“斩”字,即使是公主义妹,只要扰了他的复活谢燃大计,也准备照处理不误。
谢燃被他宽慰的有点心情复杂:“你做皇帝的时候要是也这么宽宏大量便好了,既然能理解底层艰辛,何必动不动便因所谓复活之阵而敕令斩首,还要用万民祭天。”
赵浔却眨了眨眼,却说:“我没有乱杀人啊,李兄可去查查,我杀的都是贪官污吏,顶多手段残忍暴戾些,但我治下几年,冤案贪污都少了许多。毕竟——谢侯啊,他心里可没有我,只有天下和万民,我还指望他回来,总不能彻底疯了,成了滥杀无辜的暴君,那可不就把他得罪死了,再也不理我可怎么办。”
他说话亦真亦假,仿佛在开着玩笑,眼神却又泛起一丝不详的血色。
“至于你说,弄乱寝殿和干扰复活嘛,”赵浔笑了:“我都说了……谢燃,谢燃,谢燃。”
这疯子把谢燃的名字念了三遍,语气越来越轻缓,却渐渐有了种异常的惊心动魄。
说来说去,年轻的帝王似乎反而好懂起来。
他身上的逆鳞,无非一个谢燃而已。
”李兄,我今天心情不错,忽然决定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赵浔忽然笑着说。
谢燃又有些一言难尽,不知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女装被人调戏,竟然“心情不错”。
赵浔说:“那天山上,我和你说,那鼎抽的是国运,会使万民不安,流离失所,灾难殒命,是骗你的——哎,也不能这么说,是你自己那样猜,我只是顺着你说罢了。”
谢燃:“………………”
他一时心神俱震,简直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只觉喉头又涌上一股腥味。
赵浔看着他神色,笑眯眯道:“朕知道谢侯底线在黎民天下,怎敢当真如此?那天看你反应实在大,逗逗你罢了。”
谢燃脸色极其难看:“这是用来开玩笑的吗?”赵浔幽幽道:“李兄,你这时看起来又像极了我那位老师了。你这也是按朕的要求在演谢侯吗?”
谢燃心说,演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