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但依我看,不该是不耻下问,因为从来都不曾有过上下之分。”
远志停住脚步,看着陈洵,他旷远淡然的眼神,好像胸中有海。
远志从没有过与陈洵这样的对话过,甚至她和庄达都没有过。她甚至胡乱想,若她与陈洵能早一些讲话说开,是否自己那日的荒唐举动也就不必要了?想到此,又不免笑自己滑稽,都到了这时候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呢?
然而就在她将要忘了这件事时,事情又有了转折。
陈洵请的媒婆登门了,紧接着又是戚家的一顿鸡飞狗跳。可是这次的鸡飞狗跳后,远志不再是当时那样心冷了,而是有些窃喜。
是因为陈洵,还是因为能去金陵,她之后也说不清。
这是戚家留给江州的最后一桩趣闻,家主的兄弟,娶了家主的女儿,一个常年打着光棍的书院先生,娶了一个穿着男装行医的怪异女子。你说他们感情甚笃,却从未听闻过他们谈过什么婚事,可你要说他们没有感情,这个先生又能在戚家饱受非议时娶了她,还愿意带着那女子的傻弟弟一起走。
甚怪,甚怪。
不过江州何时断过怪事呢?怪事又有哪件不是暗藏隐情呢?
而金家刘家的这桩丑闻,也随着当事人的纷纷离开,成了一桩不足挂齿的往事了。
你若现在到戚家,一定能看见满墙贴着的喜字,而另一边,医馆收拾妥帖的杂物又打包好了堆在院子的角落,若你不知内情,也会觉得荒唐滑稽,怪只怪戚家婚事实在仓促,在全家上下都深陷离愁别绪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远志端坐镜前,婆子还在为她梳妆。闵婉站在一旁,喜也不是,伤也不是。嫁女当然是了了她一桩心事,而且陈洵这个人吧,人也还算不错。可就此,远志就真的要离开他们了,这才觉出孩子长大了,自己再无力陪伴的现实来。
远志要随陈洵去金陵,或许以后还回去更远的地方,人不在眼前了,日子好坏更不知道,万一陈洵没他们以为的那样好,远志受了欺负,怎么办?那是他们最担心的。
而且,如今这婚事办的,不仅是匆忙了,而且也有点寒酸了,娘家人到不了,连个壮声势的人都没有,总觉得应该再等等的。
茯苓在一旁愣愣地盯着看,手里还抓着闵婉塞的零食,他自然是不懂婚嫁那些事,只会说:“姐姐真好看。”
远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此前只在节庆时才会描眉画眼,如今开了脸,打扮一番,倒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她怯生生从镜子里看闵婉,目光像是问她,好看吗?
闵婉心有灵犀,一眼就瞧见她头上的簪子有点歪了,上前:“我来吧。”
她走近,远志似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那是只有她才能闻到的专属于母亲的气味,让人安心。
闵婉拔下发簪,对照着镜子里的远志比了比,重新插上去:“还是这样好看。”她横看竖看,摸了摸远志的脸,远志嫁人,她心里像拔掉了一棵树一样,不舍得,却要装作开心:“我女儿真漂亮。”
一语戳中远志,唯见闵婉也是恋恋不舍,不由动容,两个人都有点想哭:“阿娘……”
“陈洵那小子,真是走了什么运,能娶到我女儿。”明明是句泼辣话,闵婉却落泪了,哭着哭着,又怪起远志:“死丫头,这么快答应一点都不为我们考虑考虑,哪有新娘子结婚办成这个样子的。”
“阿娘……”远志心酸:“你一哭我也想哭。”
“你哭不哭管我什么事!”话是这么说,但远志知道她嘴硬心软,遂听见她又说:“记住了,以后陈洵若做了什么让你心里不痛快,一定要立刻说,哪怕与他吵一架都好过埋在心里,知道吗?许多事不会因为不说就消失,反而他会一直埋在两个人心里,所以不要怕吵架,不要怕说理,你一定要让他知道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嗯。”
“还有,你若是发现他染了恶习,吃喝嫖赌,就要头也不回地跑,可记住了?人一旦有了恶习,就永远都甩不掉了。”
“知道。”
“钱也要你来管,男人的心是跟着钱走的,钱在哪儿,心就在哪儿。还有,若你们以后有了孩子,你一定要写信回老家告诉我,我好赶过来,再好的婆子都不如娘家的妈,不会真心照顾你,女人生儿育女多痛苦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不光是临盆,这种事千万别逞强知道吗?”
远志含泪:“我知道,我在医书上看过。”
闵婉气笑:“医书算什么,医书上会写女人怀孕的时候多痛?喂奶的时候多痛吗?会写孩子生下来几个月,没一天睡得好觉吗?会写女人临盆当夜,人像撕成两半这么痛吗?写医书的都是男人,男人永远都不会懂的,哪怕是陈洵,读过那么些书,他恐怕连女人来月信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娘……”闵婉激动,远志知道,她对自己的不舍里也多少有对陈洵的埋怨,还是她止住了她。
“唉……”闵婉最后叹了口气:“女大不由娘,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你开心就行,若是不开心了,我也难安。”
远志收住眼泪,逗她:“那若阿爹阿娘不安,我也没法开心。”
闵婉听出她在玩笑挑衅,手指点了她的头:“就会跟我嘴硬。”
两人才终于都笑了。
戚思宽等在门外听到了闵婉的嘱咐和笑声,分外唏嘘,如此才是真的要告别了一样,他是喜欢陈洵不错,可让他做自己的女婿,也和闵婉一样别扭,总觉得亏待了女儿,到底陈洵已经二十五六了,庄家虽然动机不纯,但庄达与远志确实是才貌更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