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仿佛被人用震天锤狠狠一击,头晕目眩中,刚入谷洞里,那个身穿喜袍的年轻男子面目渐渐清晰起来,他换一袭雪白流衫,坐在紫竹林中,薄唇翘起一个浅浅的笑……
第五十三节
他抬眸瞬间,我如着雷击。
他温柔笑道:“湮兰,我时常在想,做个散仙无甚不好。你愿观海,我陪你观海。你喜音律,我为你控琴。你若要饮酒,我与你对酌。不管是茶韵禅风,抑对着那一江风月,也不嫌无趣。纵是地老天荒,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
竹林风徐,绿映白衣。
手中的珠子忽然爆射出一晕淡蓝色的光晕——
我的头,痛得剧烈,这句话为何那么熟悉,仿佛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湮兰,湮兰是谁?他为什么对着我,喊湮兰的名字?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头那么痛?忽然想到轻辞的话,我慌忙把珠子丢到口中,压在舌根下,痛楚渐退,分明暗淡下的谷洞中,下一瞬忽地亮若白昼。
那些雾气,这次是彻彻底底,一干二净。
我站在空荡荡的谷洞里,钟乳石流光溢彩,恍如仙境。
壁角中,瑟缩着一个白发披散的女影。她瘦骨如柴,眉眼中依稀能看出姣好的痕迹,可如今却只剩下双颊两道泪痕,她双手抱紧胳膊,抿着发乌的唇,一双阴毒的眼眸喷出嫉恨的毒液,冰冷冷地厉视着我。钟乳石滴出晶莹的水珠,女子鹤皮似的枯掌边,是一个笨拙破旧的木碗,盛着半碗清水,一团白色泥巴,泥巴上沾着一点唾沫的痕迹。
以泥为食?
我直觉涌上一种反胃感,缓步走去,我蹲在她面前,疑惑问道:“你就是尸胡山作怪的邪祟?”这个女妖额上环绕着白森森的死气,可是死在这里的每一具白骨,都环绕着这样的死气,她的死气算不得强烈。
我有些惊讶,如果真是邪祟,怎么会这么弱?
她似乎很怕我,挣扎着退缩,厉视着我,嘶哑的声音拼命叫喊着什么,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咿……咿……”模糊破碎的音节从她牙齿中蹦出,然后迅速消音在石窟中。女人的声音太激动,也太快速,所以那些音节短促中夹杂着浓烈的愤怒,仿佛是濒死的诅咒,这样的诅咒沾上身,清起来很麻烦。
我有些头痛地看着她。这么个妖,到底是捉还是不捉?
踌躇中,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虽然依旧嘶哑,但是那么声嘶力竭的吼声,在耳边却仿佛敲在夔皮大鼓上,声震百里——“负、心、者,天、地、不、饶!”
负心者,天地不饶,还是天帝不饶?我困惑地抓了抓耳朵,想凑近听清,她慌乱地厉声尖叫起来,手舞足蹈地想要把我撵走,身边半碗清水倾倒在地,流淌一地。
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嗓忽然在我身后淡淡扬起,三分哀愁,三分清冷:“她是个可怜人,你何必与她为难,离她远些吧!”
我浑身仿佛被人往后狠狠一拉,整个人踉跄着倒退数步,好半天站稳。
抬头,仿佛九天云光流泻小小石窟,钟乳石光灿夺目,掩不住女子唇红齿白,倾城颜色,她双眉弯弯,宛如柳月,双目明灿,亮若点漆。一袭百合似的襦裙施施然拖落,美地宛如画中走出。
第五十四节
我疾速抽出身后长剑,口中下意识喝道:“孽障!休得在此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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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蹙眉,微微一愣。
旋即,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钟乳石洞,她一分为二,再分为三,霎时间化作缥缥缈缈的无数白影,笑语嫣然,恍如飞天,轻轻道:“湮兰,我叫妴苏,你忘了我呀!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我捉不住她的影子,我到东时,她就在西,我到南时,她又在北,捉迷藏似的,我怎么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把她收了。我累得气喘吁吁,弯腰捂住忽然抽痛的胃,她抿唇,悄无声息出现在我面前。那双纤纤玉手缓缓按在我肩上,不等我反应,猛然发力,我整个人陡地被她从地上拔起,丢弃在墙角,巨大的冲力撞击,背后撞碎坚硬的钟乳石,尖锐如倒悬雨刺的棱角狠狠刺在后背,霎时间钻心的疼痛侵袭一身,我痛得猛然起身。
“哗——哗啦——”石峰纷纷龟裂,发出炸裂的声音,转瞬纷纷轰然落地。
地动山摇中,她仿佛看到什么极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身形飘飘忽忽,高声道:“湮兰,你怎么连我都打不过。”她手爪忽地暴长出尖锐指甲,银光一闪,狠狠从半空劈下,我面颊狠狠一痛,小腹涌动一股热流,身子有意识般倏然后退。
光华剔透的钟乳石,在身前纷纷化作几道虚影。
电光石火间,连自己身上血液飞溅的瞬间,都看得分外清晰。
风声从耳边错落呼啸,心跳的声音,“怦——怦——”
妴苏收回暴长的指甲,火红蔻丹在指尖上,滴着殷红的鲜血,她将长甲从唇边划过,媚眼妖娆地看着我,笑:“小湮兰,还是你的血最甜。她们的血不是酸涩就是愁苦,哪有你的清新好喝。”
我的脸颊被她抓破,手臂上带下一大块血肉。
我默默把松散的腰带系好,脑海中一阵阵的空白,歪着脑袋看她,那些死气沉沉的白色纷纷退散,翘檐古风,碧水莲波,石窟登时换了场景,是水榭亭台,暮色黄昏,一个脆生生的清嗓在记忆深处,倨傲扬起——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本姑娘做你的剑?”
说话的小姑娘眉眼灵动,额心一点朱砂,衬得她整个人顾盼神飞,分外清美。细细去瞧,竟然与妴苏八分相似,只是比妴苏更年轻,更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