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往往睡得早又睡得浅,睡眠质量取决于当天的运气,等程修询和许亦洲各自洗漱完时,程牧已经回房间睡下了。
程修询按他所说的,在程牧睡着之后另外找了床被子,他抱着一套新床具回来,没打扰阳台上打电话的许亦洲,兀自在床边的空地铺地铺。
许亦洲靠在阳台的瓷砖墙边,屋里的动静太小,隔着一层玻璃门,他压根没听见什么声音。
耳边是曲萧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言,曲萧落说话时语调欢快,显然心情不错,事情进展预料之中的顺利。
他听着曲萧落和他分享今天的工作内容,却没能听见房间内开门的动静。
方才耳边布料窸窣的声音盖住了屋外特意放轻的脚步,程修询恰好也没听见,等他做完手头的事,那人轻却闷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前,下一秒,轻轻敲了敲门。
程修询起身的动作一顿,即刻便猜到了门外是谁,好在地铺在床后,如果不进门就不会发现。
他起身开门,果然看见拄着拐杖的程牧站在门后。
“爷爷,您不是睡下了?怎么又起来。”
程牧震了震拐杖,“臭小子,现在连爷爷什么时候睡觉都要管了。”他用空出的手捋捋胡须,眼睛眯成两条细线,“一把年纪了睡得多睡得少没太大区别,你们年轻人才要注意,睡眠是很重要的,你和小许明早还要赶飞机,等会早点休息,知道不知道?”
程修询每听一句就点个头,耐心听程牧说完,他才应道:“知道了,您就放心去睡好了。”
程修询靠不靠谱,程牧这个做爷爷的比谁都清楚,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心:“行李叫人去收拾没有?”
程修询点头,“都吩咐过了。”
见孙儿什么都准备妥当了,程牧才稍放心了些,程修询哄他早点回房间,宽厚的身躯挡住大半边门框,程牧没程修询那么高的个子,被他这么一挡,真就看不见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了。
他歪头想从缝隙里看,程修询立刻伸手扯扯程牧皱起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重新挡住缝隙。
程牧定定看他两眼,“小许呢?”
程修询收回手,“在屋里打电话。”
程牧顿顿,“又在工作?不用那么拼命,爷爷的钱够你和小许大手大脚花一辈子了。”
程修询为许亦洲辩解:“不是在聊工作。”
程牧更感兴趣了,他左右看了两眼,神秘兮兮的,靠近程修询耳语:“难不成在说许家的事?”
程修询:“?”
“爷爷你……”
程牧哼哼,“我怎么了,我还不能关心关心小许?”
程修询无奈道:“我没这个意思,您可以,当然可以。”
程牧这才放过他一马,“这才差不多。”说着说着,程牧突然神色严肃,“爷爷之前跟你说的你千万得记得,许家那个老二诡计多端得很,从前他爹和他大哥都低估他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瞒过了多少人。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想把亲侄子卖了,要不是我把小许的婚事截下来,他这会指不定待在哪个狼窝里。”
程修询静默几秒,低声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惑:“您当时从哪知道的消息?”
程牧面色沉沉,“咱们家的暗线。我和小许的爷爷年轻时候不对付,后来都在平城发家,慢慢的就成了朋友,小许爷爷心脏不好药当饭吃,这件事我知道,他当初过完生辰宴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后边刚好碰上你爸妈忌日,我去外地待了几天,回来之后老许就出事了,我觉得事情不对,查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头绪,倒是把许老二的行踪查得清清楚楚。”
程修询抓住字眼,“他们本来想把许亦洲送去哪?”
程牧回忆当时的资料,拼凑记忆力的零碎信息,“好像是叫冯河吧。”
听见冯河的名字,程修询始终保持正常的脸色忽的阴沉下来,好似下一秒就会狠戾地伸出尖牙,撕碎那人的颈脖。
冯河就是冯冰的大哥,冯冰作为冯家最小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多岁,冯冰在家排行老大,有零有整已经五十四岁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他爷爷没有发现这件事,没有出手,即便许亦洲有通天的本事,又要如何在这般困境中脱身?
何况他羽翼未满,只是个柔弱的小画师。
第一次见许亦洲的时候,他眼里那抹深掩的脆弱是会说话的,嘴上和他保持同等地位提出条件,实则比谁都没底。明明那么坚强又秀气的一个人,却要面对那么多看得到或看不到的险阻,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公路边的乱石缝不该是许亦洲的归所,他不知道自己想过多少次,那一天他要是没有追根究底,许亦洲会不会死在那里。那么单薄的一个人,毫无生机地倒在冒出无数黑烟和火焰的废铁里,浑身都是血,血污和灰尘糊了他满身。
程修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这些画面记得那么清楚,每一帧都无比清晰,他忽略不了任何一个细节,脑海中不受控地播放那些画面。
胸口传来钝闷的痛感,提醒他那些都是过往的画面,鼻腔微微泛酸,程修询屏住呼吸,好像每次吐息都会带动身体里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剐在他的血肉上。
对面站着的程牧浑然不觉,他还在继续:“爷爷没能帮上你许爷爷,你可要好好帮帮小许,当年的事太蹊跷,绝对要查清楚。”
就算他没这么说,程修询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暗暗抚平不稳的情绪,搀住程牧的胳膊,不忘转身用后背挡住门后,劝说程牧回房休息,“我知道,您安心待在家里,这些事交给我。爷爷您现在该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