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病房的门被推开。
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右侧的大理石地板上出现一道暖黄色的光影,那一刻的影像,在我的脑中渐渐变慢,变慢……
凝结……
紧接着一个如浓墨一样的阴影挡住那道光线……
我的心狠狠的一沉,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沉入一个刺骨寒冷的水潭,四周一片阴冷黑暗。只有冰冷的水声。
这时候,左侧的另一边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可是,我身体的全部灵魂和思想已经被牢牢的钉在那个浓墨一般的阴影之上,再也无法动弹一分一毫。
左侧,声音传来:“小姐,那位先生已经过了危险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右侧,父亲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五月,你妈妈已经去了……”
一个生,一个死。
在这一刻。
我的神志像是脱离了肉体,慢慢盘旋上升,在无限扩在的空间中,我看见了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就如同那老照片里面年轻的少女一模一样。
她对我说:
“五月,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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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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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五个小时以后,我躺在病床上,是妈妈曾经躺过的那张床,我贪婪的摩挲着床单,妄图感受她残留的一点点余温。我想起曾经她抚摸我的黑发,被我很不耐烦的打掉,说道:“妈,我都多大了,你别老碰我。”
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自嘲似地笑笑,笑声惊醒了一旁趴在我床边睡觉的父亲,见我睁眼,他赶紧抓着我的手说道:“五月,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利落的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张罗后事。
父亲同我一样沉默,只是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担忧,每次欲言又止,我都装作很忙的样子从他的身边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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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家乡的习俗,是要搭灵棚守夜的,我不太懂,可是也不想坏了家乡的规矩。于是,清晨便收拾了东西往回赶,将母亲的遗体按照手续送回家乡,没想到竟然遇到问题。我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类似于某个官员样子的领导,他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我也依稀能看见他巨大的满是肥油的肚子。
“没有这项规定,你的家人只能在本市火化。”他冷冷的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有事儿吗?”他瞟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他手上的文件夹,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拜托您,我妈不能在这里火化,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家里,都等着她回去。”我觉得自己的嗓子嘶哑的厉害,每说一个字,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呼吸不顺,几乎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可是,我不能倒下,只能执拗的坚持着站在这里。
“不行,这是规定!”他瞪了我一眼,然后说:“赶紧走吧!”
我上前越过他的桌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几乎低吼着说道:“主任,我求你!我母亲临死前就这点愿望,她就想要回家,求你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
他一把甩开我,嫌恶的等我一眼说道:“你求我有什么用,这是上面的规定。你若是再不走,我就叫保安送你出去。”
我倔强的站在原地用卑微的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妈妈最后的一个愿望,我一定要实现。此时此刻,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思想,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木偶。
可是最后,我还是被人拖了出去。
回到医院的病房,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僵硬。似乎不是因为想站着而站立,而是,它们根本无法弯曲。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医院的院长找到了我,亲切的对我说医院可以派专车将我母亲的遗体送回家乡。
我无法形容当时我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只是激动无比的拉着老院长的手,一直不停的重复着“谢谢”这两个字。
……
临走之前,我还隐约听到护士找到我说,105病房的病人正在找我。我忙于母亲身后一系列复杂的手续,根本想不起来,那个105病房的病人究竟是谁,于是再没有理会,匆忙往家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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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小城市,我开始忙着各种事宜,无暇□。除了麻木和累,我感觉不到其他的感觉。
母亲的朋友同事纷纷前来,他们站在照片前面哭的伤心欲绝,一位妈妈的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差点昏死过去,只有我,安静的跪在灵棚里面,挤不出一滴泪水。姨妈和姑姑们帮忙招呼客人,因为我是独生女,于是小舅舅代替了儿子的位置,披麻戴孝。一切就在一种有条不紊的麻木冰冷的气氛中缓缓前行。
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切似乎好像与我无关,因为,一切的一切在我昏倒的前一刻都已经静止了。我冷静的安排这一切,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我的理智控制一个我,感情早已一片空白。
第三天出殡,我站在火葬场那宽广的广场上,四周一片灰白,蒙着一层浓浓的雾气,远处的山层层叠叠,像是被蒙上一层灰尘,阴冷潮湿。我独自一人退出那个死气沉沉的大厅,独自迎着冬天的寒风,站在广场上。
看见那火炉里冒出的浓浓黑烟,我突然感觉自己脑中的弦“啪”的一声,崩裂开来。泪水一滴滴的落下,滚落到地面,砸起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水花。
我蹲下身,抱着双腿,毫无征兆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好像被撕裂的疼痛一样。我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双腿,倦缩在一个角落,寻求那一点点的安全感,可是四周的一切都那么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