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一族对於情欲之贪,虽不及口蜜之欲,族中也从不相禁。只是丹饕一向重礼,更喜效贤人节度,忿而不戾,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因此从未热衷情此道。
事实上四凶之族,凶相骇人,凶性噬人,惧者无数,慕者寥寥。
可以说妖怪一般都是见到饕餮尾影就掉头就跑,谁敢贸然靠近?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兽!跟它们谈情说爱,恐怕还没搭上话就先给咬掉脑袋。
故虽见岁月之悠悠,但於情之一字,丹饕始终未曾一尝个中滋味。
发情很正常,毕竟他是凶兽,又不是泥兽,但让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麽发情的对象……会是这条小鱼。
这不是很奇怪吗?
首先,他与他并非同族。
在者,小鱼两腿间的“小玩意儿”足以说明他与他同为雄性。
好吧,这些理由或许能用於人,但对於罔顾人间律法、天规戒条的凶兽而言,都是一堆没有必要的废话。
丢开世俗之种种,一切清晰明了。
凡人对於世俗目光、对於家族身份、对於责任担当等等什麽唧唧歪歪的矛盾苦恼并不能作用在这头四凶之兽的身上。
或许在旁人眼中巨妖身边的小鲛人根本微不足道,但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条在身边游来游去的小鱼。本以为只是把他养著,保护著就可以了,可就在昨夜,他发现即使近在咫尺地看到,触到,依然得不到满足反而更感饥渴的情欲。
只不过问题是……
他是明白了,但小鱼不明白啊!
连如意珠都才刚开窍的小鱼,要等到什麽时候才能到情窦也打开?!
更兼他二者,一为四凶恶兽,一为龙族太子,身份之悬殊,本就难以相容。忽是想起蓬莱土地所言,小鱼龙生鲛相,天命异数,如果因他之执念纠缠,日後只怕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
没想到那老头儿居然在那会儿就已经看破他的心思。
如此,是不是就该放手?
他摸了摸下巴扎手的胡渣,屋檐下的阴影,平凡的黑色双目骤见青蓝瞳带,兽性妖异,一闪而隐。
饕餮有吞天食日之贪。
想要得到的,无论如何,就算撑死了也要吃下去的贪欲。
他可以等待。
因他不愿意伤害这条爱在他掌中游玩的小鱼,即使他随手一捏,就能令其就范。
他愿意保护。
尽其所能撑开一片容得小鱼飞翔遨游的天际,就算要吞灭天地,亦见在所不惜。
但这条小鱼,必须由始至终,从头到脚,就连一小片鱼鳞都完全属於他。
此时敖翦正好把渔网都晾晒好了,忍不住回头来瞧。
光芒落在清隽的侧颊,稍稍歪侧的头有著不解的困惑,光影的分隔让纤长的身躯更为颀长。
小鱼就站在那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阿剪!你在家吗?”
篱笆外传来女子的呼唤声,丹饕认得这声音是昨日来过的那名叫“阿芳”的女子。
敖翦应了一声:“在呢!”
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女子手里挎了个篮子盈盈入了院落,她的容貌虽算不得上佳,但在这种穷凶僻壤、全是粗婆子的渔村,可也算得上是村里的美人。本来嫁了丈夫生了娃也算过得不错,谁想丈夫命短,村里的人迷信漂亮女人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必定克夫,自然也不与她来往。
妇道人家没能耐出海,只能做些浆补细活。见敖翦这个外来的青年对她不但不曾鄙夷,还对她颇为照顾,便不由得有了旁的心思。
“芳姨,你好!”
阿芳脸色一白,这称呼让她甚是尴尬,敖翦看上去也不过时二十出头,自己也就比他大一些,沧桑了一些,可还不至於叫姨吧?
却不知敖翦乃是鲛人,鲛人族里的女子面相柔美,其母过世时看上去也不过是花信年华,而在敖翦看来,已婚女子就该是称姨,这样比较礼貌。
阿芳忽然注意到敖翦脸上的鱼鳞不见了,不由得惊讶不已:“咦?!你的脸怎麽……”
敖翦连忙解释:“前些天有位郎中给开了副偏方,吃了几日便见大好。”
“啊呀!真是神医啊!你运气可真不错!”村野妇人没什麽见识,自然难以分辨真伪,。阿芳如今瞧见敖翦容貌,不但年轻英俊,更有几分不解人事的单纯腼腆,心里更是欢喜,想著自己可算是瞧对人了。
敖翦见她不说话光盯著自己瞧,担心自己的法术变化不精,给瞧出什麽破绽,於是便问:“芳姨找我有事吗?”
“没什麽,我看家里有些碎布头没用,就拿来给你做了双鞋……”边说边从篮子里拿出一双黑色布鞋,虽说是碎布头,但鞋面却不见缝补的痕迹。
“不用了,谢谢芳嫂。”敖翦连忙摆手,就算变成了人形,他也始终不习惯往脚上套鞋子,鲛人脚趾间有蹼,套住挺难受的,所以他到岸上这半年都没穿过鞋子,反正打渔湿脚,不穿鞋子也不算什麽突兀的大事。
“是嫌我的手艺不好?……”女子一副泫然欲泣,抬手擦著还不存在眼泪的眼角,“我也知道寡妇晦气,你不要我的鞋子……也是情有可原……”
敖翦无奈,想了想,只好说道:“要不这样吧?你能把鞋子改大一点吗?”
阿芳愣了:“你都还没试过,怎麽知道不合穿?”
“不是我穿,是给我哥。”
“啊?”阿芳这才注意到一直无声的坐在大门口的那个男人,强壮魁梧的身形就像座铁塔一般,把她吓了一跳,“他……他就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