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年幼,并不明白那泪水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因为这个,您就要了她的命?”
“她答应过朕要白头到老,可她却做不到!”庆文帝双目圆睁,脖颈上涌起一片潮红,“朕说过,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她休想离开朕身边半步!”
寝殿内烛火摇晃,一时寂然,窗外响起淅沥的雨声。
萧起庭眼前变得模糊,逐渐看不清烛火,看不清人,只剩一片混沌。
他已无从知晓他的母亲是在何种境遇下入的宫,一个自在无拘的江湖女子,整日里面对那些虚伪的嘴脸,严苛的宫规,还有各种阴谋诡计,想来是何等的煎熬与绝望。
他自母体带来的这副孱弱的身体,便是后宫争宠带来的恶果。
他曾发誓,会亲自为母亲报仇,徐氏死的那天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最畅快的一天,然而此时此刻,胸口似压着千斤巨石,叫他透不过气。
“父皇可曾真正爱过母妃?”萧起庭轻蔑一笑,“您是帝王,是天下之主,决不允许有人忤逆您,您心中怕的,究竟是母妃离您而去还是后妃离宫让皇家颜面无存?!”
“你住口!”庆文帝摔了案上的茶杯,“别以为朕不敢杀你,来人,将煜王拖出去,杖毙!”
王德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连忙去给庆文帝顺气:“陛下息怒,息怒……煜王殿下,今日陛下生辰,您就少说两句吧。”
“没听见朕的话?把这逆子拖出去杖毙!”
“陛下,这可使不得呀。”王德连连劝阻,“陛下今日寿诞,不亦见血光。”更重要的是,煜王刚立下大功,正得人心,随意杀之恐引朝堂动荡民心不安。
“父皇要杀我,只怕阖宫上下,无人敢动手。”
萧起庭这话,有十足的底气,胸口蓦地有些刺痛,慢慢顺了口气,上前两步:“儿臣只问一句,父皇,可曾后悔?”
庆文帝半伏在案上,双目无光,双臂微微颤抖,方才还满是震怒的脸上猝然落下两行泪来。王德吓了一跳,他服侍皇帝二十多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场面。
“煜王殿下,陛下虽贵为一国之君,许多事却是身不由己的,您要体谅陛下呀。”
萧起庭扯了扯嘴角,重新撩袍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父皇早些歇着吧,儿臣告退。”
言罢起身出门,到了门边顿住脚步,又道:“母妃当初随父皇回宫,定也是想与父皇白头到老的。”
这场夜雨来得急,不多时,殿外的青石路已积起滩滩水渍,萧起庭没有接宫人递过来的伞,而是径直走进雨中,一步一步朝宫外走去……
完结前章
夜雨缠绵,廊下的风灯似笼着一层烟雾,云朝看了看屋内的滴漏,已过了子时。
一个时辰前就收到萧起庭离开皇宫的消息,到现在人还没回来,难免有些担忧。
“弥月,再派人出去看看。”
弥月出了门,不一会又折返回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云朝起身迎出去,见萧起庭一身水汽,脚步虚浮地跨进门来,一进屋,就将她搂在怀里。
他身上有很浓的酒气,耳边传来细微的哽咽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喝成这个样子。
“弥月,快去准备热水。”
弥月应了一声掩门出去,云朝将他扶到榻边,脱了湿透的衣袍,又拿出干净的里衣来替他换上。
“朝朝……”
萧起庭喊了一声,把头埋进云朝的脖颈里,云朝轻轻抚着他的背:“你不用说话,我都知道。”
屋内一阵静谧,和着回旋的风,雨滴噼噼啪啪敲在屋檐上。
自从发现萧丞昕还活着,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秘密查探二十多年前宁妃与德妃身亡的真相。无他,定是徐氏以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做交易才换来宸王的茍且偷生。
今夜,他独自去与皇帝对峙,原本还存着一丝希冀,现在看来,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真相,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脖颈处突然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指尖濡湿,云朝轻轻叹息t,刚要开口宽慰,却见他抬起头来,神色无比坚定:“朝朝,等孩子出生,咱们去西炎吧。”
“好,去西炎。”这个地方,她也不想待了。
——
半年后……
又到秋日,煜王府张灯悬彩为两个小奶娃置办满月酒,一大早,贵客迎门,以贤贵妃为首的后宫妃嫔也差人送来贺礼,只见那层层锦盒快堆上了房梁。
一个月前,云朝诞下双生女,长女萧含章,次女萧无虞。
刚满月的小娃娃吃饱喝足后便在襁褓里安静睡去,时不时砸吧下小嘴,叫人心生爱怜。
“瞧这小模样长得,真是跟煜王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恭王妃站在榻边,轻声细语地夸着,生怕吵到两个小奶娃。
“我瞧着倒是像五弟多些。”瑞王妃在一旁道,“这鼻子这嘴,跟五弟一模一样。”
云朝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看出来,小脸皱巴巴的,我都嫌弃。”
那两个小娃仿佛听懂了云朝的话,突然哇哇哭起来,瑞王妃与恭王妃一人抱起一个来,轻轻哄着。
“哪有做娘的嫌弃自己的孩子的?”萧起庭拿着个精巧的匣子跨进门来,吩咐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了下去。
瑞王妃和恭王妃也一道出去了,这两人孩子大了,一时见了奶娃欢喜得紧。
萧起庭关了房门,把手中匣子递给云朝:“九叔派人送来的,还有两串宝珠是给孩子们的满月礼,我已经收起来了。”
云朝点头接过,取出匣子里的密信,经过长时部署,吴阿九与穆勒已做好万全准备,随时能取赫伦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