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我死……”陆凝之唇角溢出鲜血,她反手掐住谢神筠的手腕,力道之大近乎入骨,“天家父子相残,夫妻反目都是稀疏平常,谢神筠,你赢不了……”
她声音很轻,落在谢神筠耳边却不啻于惊雷,顷刻便能让她想清楚来龙去脉。
陆凝之微微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来日谢神筠的下场,“阿暮啊……你同我一样,永远……争不赢的。”
“可我不信命!”谢神筠声音发狠,她揽住陆凝之,被下坠的力道带着跪坐于地,“结局未定,谁能看得到来日如何?我既争了,便要赢,输了也不过是孤坟一座,也好过受制于人、跪如蝼蚁!”
“命啊……从来由不得自己……”陆凝之急促喘息,眼底映出漫天星河,璀璨生辉,“你要争……便注定此生都是笼中雀,终究飞不过这宫檐……”
月华散尽了。
庭外守着的阿烟与杜织云早已疾奔过来,杜织云按住陆凝之颈侧脉搏,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救不了。”
谢神筠轻声说:“她没想过活。”
陆凝之故意引她来见最后一面,便是一心求死。
南苑以外朱紫轻袍跨门而入,裴元璟匆匆赶至,还是没来得及。
谢神筠只看了他一眼,目光触及陆凝之高耸的腹部,蓦地抓住杜织云的手,道:“孩子!这个孩子已经足月了,或许还有生机!”
杜织云一怔:“你是想……”
谢神筠目光很冷,在夜色中泛出凉意:“我要他活。”
——
“谢神筠。”庭中月华如练,照透了裴元璟一身朱色,那颜色倏然浅淡下去,凉得透骨。
谢神筠与他擦身而过,在他背后驻足。
他们对彼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心照不宣,不必多问其他。
“你来晚了。”谢神筠道。
“那你又是为何而来?”
堂前兰草摇曳,谢神筠眸光很淡:“太子死前,我答应了他,会护住太子妃母子。”
这个字却仿佛戳痛了裴元璟,惯来平静无波的声线有了裂纹。
“护?”裴元璟冷道,“谢神筠,你关着太子妃,不过是为了她腹中遗孤。”
陆凝之不是深宫无知妇人,她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赵王生来就带弱症,寿数不长,日后于子嗣上或许也艰难。除他之外,李氏宗亲便得往上追溯。明宪皇帝的子嗣之中,秦王早夭,靖王被废,惟余一个楚王,却是口蜜腹剑之辈,若是要从宗室里挑选幼子,他有生身父母,又有宗亲为靠,日后一朝得势,圣人与你会是什么下场,自不必我多说。”
裴元璟神色嘲弄,“你是要拿太子的孩子来当你的赌注。”
谢神筠默然地立在月光下,神情看不分明。她穿得单薄,夜风吹动薄袖,发出呜咽似的悲鸣。
看似重情重信的承诺终于在裴元璟的锋芒里被剥掉外面的糖衣,露出了里面的伪善。
谢神筠从不做无用功,她违抗皇后杀掉陆凝之的命令就是在为来日打算,这点连裴元璟也不得不佩服她。
她太狠,也看得太远。
谢神筠微微侧首,没有承认他的猜测,而是轻描淡写道:“阿璨年纪尚幼,又有太医精心照料,日后未必不能康健。更何况,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太子遗孤就一定比宗室子好吗?你别忘了,若真要算起来,圣人与我皆是他的杀父仇人。”
“对谢皇后来说,或许扶持任何一个宗室子都比太子遗孤要好。但对你而言不是。”裴元璟看透了她,因为谢神筠就是这样的人,“谢神筠,你是无根浮萍,却偏要做石边蒲草。”
“风雨一来,浮萍就该逐浪而逝。”裴元璟道,“蒲草却能百折不摧。”
天家无情,唯权势二字可解。
谢神筠太年轻,也太谨慎了,她在朝堂厮杀中无声地占据了重要位置,手段老辣得不输权臣,又远比权臣还要明白这个朝堂运转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