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直都想问顾奴的问题,从顾奴掉进瘴林前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到他在瘴林里遇见顾奴——谢仞遥都觉得太巧了。
不是他们有心,只能是顾奴有意。
谢仞遥问完,半天没有听到顾奴回答,他停下了脚步去看顾奴,就听到顾奴对他道:“伸手。”
谢仞遥朝他伸出手来,掌心里就落下了一个东西。
他低头看过去,就看到了一颗黑色的玉坠子。
飞鱼船的船票。
“为什么选你,”顾奴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这话中含了些莫名的笑意,有些像熙春楼里暧昧的私语,露出了些正经之下的恶劣,“临死前见你长得漂亮,觉得你心肠好呗。”
名字
谢仞遥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刚刚似乎是被顾奴调笑了。
将飞鱼船的船票攥到手心里,谢仞遥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去应对他这句玩笑话。
他们正走在一条小街上,有赶路的行人跑来,擦身而过的瞬间侧目去看显得有些奇怪的两人。
“而且我是个奴隶,”所幸顾奴没让他不知所措太久,“本就是最下贱的东西,哪里有资格被正经宗门收为弟子。”
他垂下眸:“师兄身份尊贵,带着我面上无光,不愿意带我走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这么想,只要你愿意,我们过几天就走,”他这话里实在太多心酸,谢仞遥最听不得这种话。他语气有些急,将怀里藏了许久的纸递给了顾奴,“我连你新名字都想好了。”
顾奴接过纸条,看见了上面并不怎么规整的字——顾渊峙。
他低头看字,半晌没有反应,谢仞遥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喜欢不喜欢:“这个名字取自渊渟岳峙之意,你要是不喜欢,自己取也行。”
他声音在夜色里有些莫名的温柔:“哪里有人用奴字当名字的,怪不正经的。”
“奴隶市场的人名字都带奴字,”顾渊峙将纸条收了起来,仰起头朝谢仞遥笑了笑,“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谢仞遥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开心,他嗯了一声,没注意自己早不自觉弯了的眼:“你喜欢就好,走吧。”
飞往悬钟大陆的飞鱼船三日后出发,三日后天未亮,落琼宗一行人就离开了住了近小半个月的宅子。
宅子东边的侧房里供着一座瘸了腿的菩萨,临走前王闻清装模作样地拜了拜,给菩萨上了半截树枝权当香:“菩萨道友,商量个事,保我和徒弟们一路平安,千万别像你一样缺胳膊少腿。”
游朝岫站在王闻清身后,乖巧认真地学着他弯腰点头。卫松云看了看菩萨头顶三寸厚的灰,又瞥了眼他狗腿子的师尊师妹,默默地挪到了谢仞遥身边。
谢仞遥早已看清他们宗门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正和唯一正常的顾渊峙交代:“师尊带着小岫,你带着松云,我自己一人,分批上飞鱼船。出了这个院子后,直至到悬钟大陆前,我们都不认识,明白了吗?”
顾渊峙点了点头,谢仞遥见王闻清和游朝岫也围了过来,继续道:“师尊,长宁宗的人主要找的是我。如果我被发现,你们千万要冷静,不能冲动地上来救我。长宁宗人多势众,我们都被捉走了才是真的完蛋,你们只管继续走,回到落琼宗后再想办法。在这之前,我会努力地活着。”
如果顾渊峙没有弄到飞鱼船的船票,这也是谢仞遥的办法——他先跟着长宁宗的人走,让王闻清回到宗门后再想办法,总比他们被困死在这里强。
谢仞遥见王闻清勾着头不答,又问了一句:“师尊能答应我吗?”
王闻清拍了拍自己遮住了红发的帽子,敷衍道:“记住啦记住啦。”
谢仞遥弯了弯眼,鼓励道:“我相信师尊。”
王闻清被他笑得一怔,回过来神后呲了呲牙,拉着游朝岫,恶狠狠地对谢仞遥道:“先走了!”
谢仞遥看着他们离开,就在王闻清踏出院子门后,突然转了身。他神色早变成了洋洋得意,像是刚刚成功骗过谢仞遥一样,伸出来一根手指嚣张地摇了摇:“不过是个长宁宗,还不至于让我徒弟被捉走。有师尊在,一根手指头搞定,你瞧着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揣起来游招娣就窜。
谢仞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过了会儿后,他对身侧的顾渊峙和不情不愿的卫松云道:“你们也该走了。”
等顾渊峙和卫松云走了半炷香后,谢仞遥最后看了一眼断胳膊的菩萨,也离开了院子。
飞鱼船就停在槐寺镇外八里处的一片湖泊上。
两片巨大的鱼鳞笼罩下,它几乎盖住了一整片湖,岸边的柳树在它的衬托下,比新生的蚂蚁都要渺小。
谢仞遥站在湖边,仰头去瞧飞鱼船庞大“鱼肚子”上昳丽的青绿彩绘,彩绘之上,飞鱼船的“鱼嘴”大张,长长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一直垂到岸边。
这是飞鱼船唯一的入口,鲜红的舌头上凿着台阶,这舌头太栩栩如生,瞧着有些诡异的美感。人群却对此见怪不怪,有条不紊地顺着台阶而上。
谢仞遥看了一会儿,跟在人群中上了舌头,他猛一踏上去,就觉得脚下一阵蠕动,但这蠕动却像是幻觉,谢仞遥还没仔细感受,就已经消失不见。
见身旁的人都神色如常,谢仞遥也没露出惊讶的神色,他顺着舌头进了鱼嘴后,往里面看去,就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房间了。
有长宁宗的外门弟子穿着白鹤宗服,守在入口处收船票和发放房间号。
谢仞遥安安静静地顺着人群往前走,不多会儿就来到了长宁宗弟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