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
杨烟举着赤面长髯的关云长面人,尝了赤豆梅花糕,又买了一顶狼毛毡帽和一个雕琢精美的木匣。
苏可久问:“都送谁的啊?”
“帽子送给陈先生,木匣给胡九装药丸。”杨烟笑着回答,没注意苏可久慢慢落下来的嘴角。
“都不送我点什么吗?”他别过头去,沉默着置气。
一只手在他面前迅摆了摆,然后一道金光似从天而降,却在杨烟的手停定时已挂在她的手指上。
那是一把不过食指长短的铜制雕花小剪刀,在灯彩映照下泛着闪亮光泽。
“给你读书时剪灯芯可好?”杨烟眨眨眼睛,轻笑问他。
“客窗曾剪灯花弄,谁教来去如春梦。”苏可久低声道,这哪是赠剪刀,分明是裁给他一缕绮梦。
但他却是迅被哄好了,不动声色地将剪刀收拢进袖子。
杨烟这才放心地将目光投向沿途的彩灯。
“小时候元宵节爹爹带我逛灯会,给我扛在肩上,我也是这么举着关云长的面人,离那橙黄赤红的灯笼这么这么近,伸手就能够着。”杨烟抬手想触摸似乎近在咫尺的灯彩,却扑了个空。
她又努力探了探,也就触到了斑斓的光晕。
“他扛着我一路走,我就抬手这么抚着灯笼,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抚过,映得满手都是色彩。”
而边看绘着绣像故事缓缓旋转的走马灯,杨烟又笑着道:“爹爹还扛着我去看霸王乌江自刎的皮影,我哭得眼泪顺着下巴就滴到他的脖子里……”
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笑话。
她脑中浮现了项羽拔剑的悲壮场景,却渐渐和定州城上二十将士刎颈的场面重叠……随着走马灯不歇的旋转,故事也就切换成了别的,历史的书册又掀过去一页。
流光容易把人抛,没有什么不会过去,杨烟才慢慢从幻想中抽离。
“前面还有皮影戏馆,要不我们再去看一场。”苏可久抬手似要摸摸她的头,但徘徊许久还是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这次你可别哭,没人脖子里给你落泪了。”
“要说哭,我可比不过你。”杨烟嗤笑,又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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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逆着南市街向东欢快的人流,粼粼一辆华丽马车正向西出城。
少年吴王换了身绣金蟒的银白衣袍,抚着手中一块雕琢着牡丹的羊脂玉佩,却是面色沉重,斜倚车壁不知在想什么。
黑衣楚歌坐在车厢侧面,正掀着窗帘向外瞧着华丽夜景,突然叫了一声:“苏毓!”
吴王只抬了抬头,眼皮又翻了下去,并没有在意。
“主子,快来看一下!”
楚歌却叫他,一面又让赶马的楚辞停下车子。
吴王本无心思去看什么风景,却还是往楚歌旁边坐了过去,往窗外打了一眼,也是微微一怔。
书生苏毓——如果没记错的话——正和一披着狐裘斗篷的女子站在街边赏灯。
女子漫身火红,襦裙上却绣了白梅,帽檐一圈也是白色狐毛,此刻正围裹着她洁净灵动的面庞,眼神晶亮,鼻梁秀挺,却在寒风中冻得鼻尖红,似冰魂物尤,一缕朱色点缀、更有风流。
即使被帽檐遮挡,吴王也认出了这人。
正是端阳龙舟竞渡时遇到的油嘴滑舌白衣少年,冬至藕香居中替苏毓争辩的灰老鼠,却又有着一手绝妙幻术彩戏的幻戏师——杨烟。
竟是个女人?
吴王撇了撇嘴,怪不得她自己不求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