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他又重新连名带姓叫回了她,“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你就这么执着地帮我找家人?这么着急把我当块烫手山芋一样送走吗?”
“或许我曾经讨厌过你吧。但现在,还有以后,我当会把你当成我亲弟弟。我说过,你是我的家人,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这一点。”
“那你舍得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吗?加拿大?我是你的累赘吗?你要一口气送那么远?”
“可你父亲在加拿大,在魁北克。你必须回到你父亲身边,他才是这世界上最有资格做你监护人的人。”
“是吗?如果他有心寻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是他先找到的我?谢巾豪,我早说过,你不欠我什么了,你没必要大费周章帮我找到他的。说什么血脉相连?血脉是世界上最脆弱的链接!我和你,我们没有血缘,难道这些年,我们相处得不愉快吗?我承认,我们之间有摩擦,但是亲人之间这不很正常吗?为什么你非要执着于让我离开你呢?我就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他关于血脉的说辞打动了谢巾豪,她无法否认他是对的。
如果血脉才是人与人之间最稳定的链接,那无疑否认了谢家人对自己这些年掏心掏肺的好。
但是她不能留下他,上一次她可以想办法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做自己弟弟。但这一次,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同意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
夏纯钧还在力挽狂澜,他试图说服她不要把自己送走。
“谢巾豪,以前是你欠我的,你还清了。可是我也欠你的,我还没还呢。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你让我留下来,我会好好学习,也不会让你费心照顾我。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还你的,好不好?”
他拉起她的手,摸上无名指那道依旧清晰的疤,信誓旦旦地和她说:“我欠你的,还没还呢。”
谢巾豪慌乱抽出手,面上却表现得依旧心如止水,说道:“纯钧,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亏欠和被亏欠两种状态。人和人的关系,也不是只有偿还和被偿还的关系。我们姐弟的情分没有尽,你在这里也好,你去加拿大也好,你都是我弟弟。”
“谢巾豪,我讨厌你。不,我恨你。我告诉你,我最恨你永远把我当小孩子,当弟弟,我恨极了!”
夏纯钧撂下几句发泄的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陵园。
日头正好,寂静无言的墓园前只留下极少一言不发的谢剑虹,还有终于泪流满面的谢巾豪。
少年时(十六)
夏纯钧去加拿大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一件是他终于拿出了家中的夏奶奶女儿的照片。他告诉谢巾豪,重来一万遍,奶奶还是会救你,你余生都不必为此自责。没想到谢巾豪非常平静地回答他:“我知道。姐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从家里决定收养你之前我就知道。”
二是他希望谢巾豪能告诉自己,她钱包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别说只是朋友,他才不信。他提出想见见他,以一个将要远走他乡的弟弟的身份。
他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他更没想到她带他去的是金宝山忠魂园。所以他这几年耿耿于怀的,其实是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人?
“他叫檀钦和,是我过去的恋人。”她这一次说得那样坦坦荡荡,那样问心无愧,没有一点隐瞒,倒显得他那点不可言说也不能放在阳光下的心思愈发阴暗了。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穿着警服,她今天也穿着警服。男俊女美,甚是般配。这样的两个人拉去给警队拍宣传片,做做公示栏里的门面,相信领导和广大群众的眼睛都是喜闻乐见的。
照片上的他要比她钱包里的样子更成熟、更严肃一点。她钱包里的那张,大概是大学时候的他,更青涩更温和。可惜墓碑上的年龄表明,这里躺着的人只在世上度过了短短二十五载光阴。
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他是怎么牺牲的?”
“缉毒大队的。做卧底的时候,任务快结束的时候,暴露了。”
她说得那样平淡,他却听得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你敢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他缉毒警察的身份?该不会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了吗?”他多希望自己猜错了。
她眼底爬起了一层痛苦,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是的。他和你一样,是姥姥带大的。老人家身体不好,零八年就去世了。去世前几年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记忆一直停留在孙儿刚加入警队的那年,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他父母呢?”
她眉心蹙了蹙,说道:“他爸走得早,她妈妈后来再婚了,她姥姥怕他打扰自己女儿的新生活,才留在身边自己带的。”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巾豪眉头一皱:“你问题好多。”她虽然语带埋怨,却还是继续回答道:“那年我大三,我不想在本地实习,让妈帮忙找个边远点的地方,妈就把我安排去了芒市。至于我们怎么相识又相恋的?很简单,他是个漂亮男孩,而我喜欢好看的男人。”
她眼底染上一丝悲伤,伸手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揶揄道:“檀钦和,你本人可比照片好看多了。你还真没骗我,你不上相是真的。”
夏纯钧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他转开话题,继续问道:“他这样是算烈士吧?是不是有一等功?”
“嗯,三等功站着拿,二等功躺着拿,一等功……家人拿。可惜,他没家人了。”
“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有个三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