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雨村回首之时,身后之人已经拍掌笑道:“雨村兄,果然是你,如何跑到京城来了?”
来人正是冷子兴,京城古董行的贸易商人,走南闯北,路途中结识了贾雨村。
贾雨村抱拳寒暄,见到旧友,心情愉悦三分:“子兴兄,奇遇奇遇,弟再不想能遇到你的。”
既然主动打了招呼,冷子兴硬拽着贾雨村,到附近一间有些破败的小店里,坐下吆喝小二整治些朝食,要与“雨村兄”续些别后之事。
待知晓贾雨村昨日才到京,欲见贾家男人而未得,冷子兴便说起贾府秘闻来。
贾雨村知道冷子兴的岳父名叫周瑞,岳母是贾政之妻王夫人的陪房,人家唤作周瑞家的,极得王夫人信任,因此估摸着知道不少货真价实的一手消息。
他连忙咽下口中滚滚烫的白粥,竖着耳朵凑近些听。
反正不是自家丑事,冷子兴说起来兴致勃勃:
听说,贾赦年近半百,虽然身上有父亲贾代善挣下的爵位,然而根本没有实职,连朝会都没资格参与,只好整日在家吃喝淫乐。
前阵子,他看上了母亲史老太君身边的一个二等小丫鬟,名唤鹦哥的,好像只有十三四岁,诞着脸皮找母亲讨要,被贾母软硬挡了回去。
孰料,史老太君好生调养的丫头们,其实都暗暗派好了用场。原名珍珠后来改名袭人的,一个叫做晴雯的,都陆续安排到了她最爱的孙儿贾宝玉身边。
鹦哥和另一名叫做鸳鸯的丫头,则是她老人家为政老爹备下的,至于做通房还是做妾,当然看政老爹自己。
只是眼下丫头们太小,连十五都没到,史老太君不愿意放这么小的孩子在成年男人身边,万一有点什么风月事儿,不利于阴德,对儿孙也不好,所以还在她身边服侍着。
至于说史老太君为何不给大儿子贾赦费这番心思,冷子兴啧啧道,史老太君嫌弃贾赦“烂泥糊不上墙”,占着爵位却一事无成,恨不得没这个儿子,哪里愿意见他?
鹦哥是个好姑娘,别看年纪小,却沉得住气,昨日在史老太君听报外孙女即将靠岸抵京时候,满屋子坐着媳妇孙女,她才跪下陈情,将贾赦背地里调戏她以及咒骂母亲偏心的言语,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史老太君当时便大发雷霆,用她手中硬头拐杖杵了贾赦之妻邢夫人好几下,又命人唤进贾赦来,指着鼻子骂他不孝,要进宫请贵妃娘娘做主。
贾雨村自然知道,宫中的贵妃娘娘高佳氏,汉家名字叫贾元春,是贾母的大孙女、贾赦的侄女、贾政的头生女儿,一向向着娘家。
就因为这样的闹剧,贾家仆从一时没有收到上命,无所适从,才接林姑娘接迟了。
接了林姑娘进府,史老太君非说她带的人手不够,老的老、小的小,当天就将鹦哥给了林姑娘使唤。
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史老太君这是在打林家的脸,显得林如海对女儿不周到,连服侍的人都没派好,还劳动老人家出马照拂外孙女一般。
不过,冷子兴解释:
鹦哥是贾家家生子,况且姑娘本身没有过错,若随意打发了去,寒了下人心,自然不妥;
若还放在贾母身边,贾赦日常来请安,鹦哥避是不避?
若依贾母之前偶然透出来的口风,就此给了贾政,兄弟间会不会多了心结?
即使给了自家孙子、孙女,谁也要见亲父、伯父的,丫鬟鹦哥难免遇上贾赦,多半尴尬;
倒是拨到林姑娘身边,外甥女不用常见舅舅,应酬舅母便够了,鹦哥才算得个好去处,还体面安生。
因此,史老太君笑眯眯地给林姑娘添了丫鬟,还压帽子说“长者赐,不可辞。”
林姑娘倒是收了,只不过说“鹦哥”她叫不顺嘴,征得外祖母同意后,改名作“紫鹃”。
林姑娘还将一个据说是御赐的空盒子给了新丫鬟,说是见面礼。
举座皆惊,大气儿不敢喘,对外来远客消去试探轻慢之心。
盒子被哥儿贾宝玉夺去看了半晌。贾母搂着他,说改日让贵妃娘娘赐下来十个八个的,他才肯还给人家“紫鹃”丫头,惹得一屋子姑娘、丫鬟吃吃笑了许久。
贾雨村其实对于女眷、丫鬟之类的事情没多大兴趣,耐着性子听罢,只是问:“这么说,昨日赦老爹是在府的,只是被母亲责骂了,羞于见人,可对?”
冷子兴连连点头,拍着大腿笑应:“正是如此。政老爹却是当真不在的,他好像近日里为着亡妹去庙里还愿吃斋了,就是你送来的林姑娘的母亲。”
“对了,说到风流事,你知道昨日码头上,还发生了一桩奇事不?不晓得当时你在不在场?已经在京城传遍了。”冷子兴语气暧昧,挤挤眼睛,另起一个话题。
“愿闻其详。”
事主和贾家算是有渊源的,又是老亲又是世交,来往极其亲热2,正是甄家。
昨日,甄家当家人——钦差体仁院总裁甄老爹回京述职,他家公子——如今已然是御前侍卫的甄宝玉,带着一群妹妹们到码头迎接,本来是父慈子孝的大好事。
结果,甄老爹下了船,见到儿子,先是冷哼:“孽畜,蒙幸到了万岁爷身边,还不好生伺候,出来闲逛什么?”
听了甄宝玉嗫嚅说他不上值,甄老爹依然没好脸色,训斥儿子该在家中孝敬祖母,侍奉母亲,照顾弟妹等。
甄老爹对女孩儿们倒是温和,绕过儿子,挨个问了几句话。据说因为其中一位“菱姑娘”还是谁的,在路上受了点伤,又掴了甄宝玉肩膀几下,说他粗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