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镜子,郑新亭摆正了郑知着的脑袋:“严肃点儿!”
郑知着眼睛一眯,眉头微拢,是个绝对的翩翩青年。只要不讲话,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傻。
七、他的对象
美心咖啡馆十八号座,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孩等候已久。她站起来,肩膀畸形歪向一边,朝郑新亭笑,嘴角抽动着吊起来。
郑新亭拉着郑知着坐下,他看他侄子的相亲对象。白皮肤,脸颊有雀斑,清淡的双眼皮,鼻梁偏矮,不算好看,甚至还有点儿难看。
红白格子的桌布底下是她萎缩的右腿,时不时莫名地抽搐弹动一下,像濒死的鱼。很巧,这女孩是卖鱼的。在码头附近的菜场里摆摊,眼皮发亮,或许是因为飞溅的鳞片。
郑新亭对女人一无所知,他不明白,那是最新款的眼影。广告里说,但凡抹上,就能美若天仙,去竞选香港小姐。
这是女孩第一次相亲,她特意化妆,还买了时髦的裙子,因为介绍人说郑知着是个俊美非常的小后生。
此言不虚,她没遭骗。看着郑知着,心中万分满意。咖啡馆里的冷气一吹,刘海微微往上扬,心像白鸽扑翅一样翻飞。她看上他了,所谓的一见钟情不可思议地发生在她身上。于是,女孩主动开口:“你好,我叫牛爱花。”
夹带着浓重的口音,郑知着一听就忍不住露出顽皮的笑,他立即接话:“我叫狗吃屎。”
女孩噗嗤喷笑,眼角拧出细纹。郑新亭尴尬地抓住郑知着的手,悄声责备:“你瞎说什么呢?”
郑知着觉得这无非是一种游戏:“瑞军哥教我的,接下来她就该说她叫驴颠蛋,我再说我叫猪翘腚。”
“好啦!”郑新亭抬手一把捂住郑知着的嘴。他原本想跟刘爱华道歉,但对方只是笑,似乎并不觉得受到冒犯。
“他很有趣。”刘爱华坦言。
服务员在这时端上来一碟甜品,金黄地扭成长条形状,散发诱人香气。郑知着捏着小叉子去戳,想了想又跟服务员说:“姐姐,我要酱油。”
服务员跟刘爱华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郑新亭首先与他心意相通,摆摆手,表情歉疚:“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他开玩笑的。”
蓝白花纹的漂亮瓷碟里其实是一种法式甜点,叫吉士果。郑知着叉起来塞进嘴里,雪白的糖霜纷纷掉落。刘爱华还是笑,但抿着嘴,略带娇羞与爱情的怯意。她性格大方,不断跟郑知着说话。郑知着吃得津津有味,讲得叽叽喳喳。
郑新亭在这热闹之中却被一种酸涩的寂寞围绕,他主动站起来,说去马路对面的冷饮摊买冰激凌。郑知着抬头看他,说你快点回来。
郑新亭走出咖啡馆,被马路上的热气冲昏头脑。他一口气买了四支冰激凌,握在手里却不吃。
冷饮摊的太阳伞底下坐满了人,郑新亭只好站着,对面正是美心咖啡馆的落地窗。
十分别致,一种叫做巴洛克的彩色玻璃被切割成各异的形状,重新拼合之后具有独特的美感。它们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芒,让郑新亭产生焦躁的痛恨。
他因此看不清窗户后面的郑知着了,人的脸以及动作都变得模糊。他们在谈恋爱,或许在做一些隐秘而心动的事。
刘爱华活泼张扬,她已经坐在了郑知着的身边。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指头绞着指头。
郑新亭突然想起蒋爱浓,她在影院里主动牵自己的手。一双很小的手,柔软,潮湿,但是发凉,像条冰冷的蛇,滑腻地游上来,猛地咬住他。当时郑新亭瑟缩着抽回了手,他怯懦,胆小,他还没有准备好爱情。
那么现在呢,郑知着握着刘爱华的手,他也会觉得柔软湿滑,凉得像条蛇吗?
郑新亭看见刘爱华跟郑知着并肩出来了,郑知着的目光四处搜寻,最后在自己脸上落定。他露出笑容,抬手振臂,大喊着小叔。
郑新亭捏着融化的冰激凌穿过马路,差点被车子撞到。他的心怦怦跳,听见郑知着跟刘爱华告别。
刘爱华终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她坐上公车,尾气管喷出发黑的浓臭。
郑知着从郑新亭手中拿了两支冰激凌,左右开弓。他喝了麦式咖啡,吃了红宝石蛋糕,此时满足极了。
郑新亭偷看他,浓秀的睫毛底下眼神发亮,是恋爱的象征,应该是恋爱了吧!
“小叔。”郑知着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奶糖递给郑新亭,“小华姐姐给我吃的。”
郑新亭捏在手心,一口气咬掉两支冰激凌。他热得眼睛发红,郑知着问他:“小叔,你不舒服吗?”
“没有。”郑新亭说,“你少吃糖,会长蛀牙。”
“哦。”郑知着摇头晃脑,哼着歌谣。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郑新亭忍不住问。
“不能告诉你。”郑知着眨眨眼睛,“小华姐说是秘密。”
郑新亭没再说话,狠咬一口冰激凌,径自朝前大步走。在经过垃圾桶时,他把那两颗奶糖扔了进去。郑知着毫不知情,还在嘬着自己甜腻的指尖。
而郑新亭没想到,郑知着跟刘爱华的恋爱进行得分外顺利。接下来的两周,刘爱华打电话到家里,频繁地约郑知着出去吃冷饮,看电影,逛商厦。
郑知着每每出门就要由郑新亭这个小叔接送,那天他们去公园,郑新亭远远地跟着郑知着跟刘爱华。两人在金鱼摊前停留,又去打气枪,扔圈,郑知着挂中一只毛绒玩具,高兴得胡蹦乱跳。
郑新亭觉得无趣,被骄阳晒得汗流浃背,于是买了汽水坐在树下喝。他望着郑知着,突然觉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