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光在眼前一晃一晃,像鲜活的鱼鳞在翻动。郑新亭想起刘爱华,她身上拥有那种难言的腥臭,因为接触过太多鱼。郑知着告诉他,有尖头的带鱼,有肥润的青钻,鲜红的加吉跳跃在蛟江之上,它们的肉宛如白雪。这是一个卖鱼的女孩,但她竟有着惊人的浪漫。刘爱华跟郑知着说,鱼有鱼的可爱,你也有你的可爱,你不是傻子。
郑知着把这话告诉郑新亭,郑新亭当时正在喝药,他凝视郑知着,身体发烫,骨头微微燃烧。郑新亭跟郑知着说,你是傻子,我也是傻子。
郑知着在这一刻产生了强烈的疑惑,他到底是不是傻子。晚上睡觉还在想,导致彻夜难眠。第二天起床,眼下一圈青。
郑新亭问他怎么没睡好,郑知着若有所思,说自己在想事情。郑新亭打哈欠,笑着说,你一小孩儿有什么可想的。郑知着这时脱口而出,我在想你,小叔。
郑新亭愣了下,正照镜子,眼睛就眯起来,似笑非笑。他又看见了对面墙上挂着的父亲的勋章,像郑知着画的一颗太阳。郑新亭没有说话,他无法也不敢回应,开门出去了。
想自己干什么呢,郑新亭想,郑知着应该想点别的,比如女人,比如婚姻,比如家庭。最不济,他可以想想幼儿园的朋友们,或者弹珠游戏跟码头上的船。
而他,也要想些事情,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郑新亭喝完了汽水,打出一个嗝,轰的一声,像是炮弹。
郑新亭遽然弹起,惊慌地望向四周。碧绿茂盛的草丛在猛烈晃动,不多时就东倒西歪。
几乎是爬着向前,匍匐着,所以闻到草腥味。郑新亭看到两个人正在打架,他们纠缠着,胳膊揪住胳膊,腿踹小腹,小腹留下一块丑陋的黑色鞋印。
假冒的奶克鞋,五十块一双。郑新亭认出来了,占据上风的那个是关耀鹏。小平头,黝黑的皮肤,眼睛很大,凶恶地瞪出时像是斗牛。身体那么粗壮,呼吸也充满血腥,一如当年。
他们十九岁,关耀鹏掏出弹簧刀就给了对方一下。事后他还沾沾自喜,戴上手铐仍然骄傲,他说人的肚子那么软,捅进去别有一番滋味。
现在,他还是这样,似乎对人鲜嫩详实的软肚子产生了瘾头。关耀鹏速度那么快,弹簧刀再一次跳出,在光下划出美丽跋扈的线条。
郑新亭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扑上去,抱住关耀鹏将他拖开。
关耀鹏就像只野生的豹子,那么猛壮,翻腾了几下就把郑新亭压制住了。他看见他的脸惊得发愣,眼睛冒出血丝。
那个差点死了的小流氓起身就跑,一溜烟就消失无踪。关耀鹏气得要命,把弹簧刀按在郑新亭脖子上:“他妈的坏老子事。”
怒气冲冲地瞪了会儿郑新亭,关耀鹏还是收手。他放开郑新亭,狠狠踹他屁股:“你说你一软蛋今天怎么这么大胆子,跳出来充当什么英雄好汉?”
“这王八蛋敢抢老子生意,看我干不死他。”
周末在公园里摆摊,确实是门好生意。关耀鹏不卖他那些劣质盗版球鞋,改卖小零嘴儿冷饮,还有鲜花。毕银说,好像是火葬场跟墓园里低价收回来的。
关耀鹏怒气渐消下去,半蹲在草地上,从裤袋里掏烟。白塔,跟强劳前一个口味。他瞥了眼郑新亭,白皮肤晒得发红,似乎还长了些雀斑,像电影海报上那些美国明星。说话声音也轻,温温绵绵,教人厌恶。
“你干嘛来了?”关耀鹏问。
“带侄子来处对象。”郑新亭掸身上的草,却听到关耀鹏嗬哟了声,突地发笑,“你还跟你侄子处对象呢?”
“别他妈瞎说。”郑新亭嘭地站起来,紧张地瑟抖着,情绪显得格外激越,仿佛是被识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关耀鹏笑,抽烟,眯起眼睛注视郑新亭:“老子的事以后你少管。”
“你刚出来,好好干生意,别——”郑新亭想劝,欲言又止。
“跟你没关系。”关耀鹏叼着烟,准备离开,他跟郑新亭无话可说。
从这天之后,郑新亭就没再跟关耀鹏碰过面。关耀鹏出完手头的货小发一回财,这笔钱就成了他北上淘金的资本。
一九九八年酷暑,那个夏天最热的一个正午,关耀鹏坐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他狠收了一批皮夹克跟羽绒服,跟着所谓的中国团进入莫斯科,双脚登上雅罗斯拉夫尔站台的剎那,迎面而来一阵汹涌的强风。关耀鹏揣着满怀的信心,觉得属于他的机遇就要来了,世界正在龙飞凤舞,年轻的姿态是那么辉煌美妙。
那天,毕银就接到了关耀鹏的电话。他正无所事事地游走在六甲镇上,被烈日灼伤皮肤,脸颊一横红印,像受到残忍的鞭打。
毕银由白天走到黑夜,懊丧着脑袋来找郑新亭,他约郑新亭吃饭洗头,去蛟江城里着名的红粉街,销魂的婊子窝。
郑新亭不愿意,觉得那是脏地方。毕银说不过玩玩,你要不愿意,就只理发捏脚,唱唱卡拉ok也行。
堂屋传来电视声,是郑知着在看动画片,跟着唱歌,念念有词。毕银靠着门,点烟,问郑新亭:“那天你俩没怎么吧?”
他带着方老二在隔壁间看片子,方老二个色鬼,把声音调得极大。毕银没听清什么,却又隐约觉得有什么。变质的,腐烂的,也许是因为在夏天。
毕银的提问让郑新亭答不上来话,他该说什么?那晚跟自己的亲侄子发生了些难言的丑事,他们不知廉耻地搂在一起,坦诚到露出私密器官。他们亲密得不像叔侄,而是一对悖德的血缘恋人。真他妈的荒唐,他不能承认,绝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