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新亭正打算去后院透透气,却想起自己还带着郑知着。挺大的人了,还是热衷于吃喝。郑新亭从果盘里取下小花伞给郑知着,郑知着接过去在鬓角一别,故意睁大眼,睫毛扇得飞快:“小叔,像不像建宁公主?”
“像。”郑新亭被他逗笑了。
大门口突然传来礼炮的爆响,众人回头,看见了戴粗金链子的绿三条。他带着四个小弟,吆五喝六,声势浩大。
“小龙——”绿三条走过来一把握住王小龙的手,摸出只厚厚的红包,“新婚快乐!”
绿三条高中肄业离开六甲之后跟着红刀帮的大哥混得风生水起,最近又在赌场发了笔横财,投资开洗脚城,卡拉ok,生意越做越大。打听到杜丽的姑父在市监局手握重权,便回乡来套个近乎,毕竟底下有不正经的买卖。
绿三条在郑新亭旁边坐下,因为整桌也只剩这个空位。他嫌几个小弟碍眼,打发到路头去放炮了。
朱晓蝶这个交际花最先发言,跟绿三条瞎扯。绿三条讲得口干舌燥,想开瓶啤酒,没起子,就用牙咬。咬开了还没喝一口,眼前突然窜出来一只汽水瓶。
“大金链子哥,你帮我也开开!”是郑知着,直接越过郑新亭就朝绿三条伸手。
绿三条一愣,哟呵一声,斜眼盯着郑知着,但郑知着丝毫不怵,眉毛一抬,又问:“哥你是不是不行?”
“放屁。”绿三条被激怒,劈手夺过汽水瓶就下死劲咬,只听咯噔一声脆响,整颗焦黄的牙掉在了桌面上。
绿三条感觉有腥热的液体流出来,于是立即捂住嘴往后院跑。
郑新亭觉得愧疚,也担心绿三条报复,跟上去打算道歉。
绿三条漱完口坐在后院抽烟,翘着脚打量郑新亭。他方脸粗眉,溜圆的牛眼,嘴角气得抖动,脸上的疤一抽又一抽,让郑新亭觉得可怕。
绿三条是他爸花了钱才能上的高中,不学习,总打架,当时没少欺负郑新亭。郑新亭身体素质不差,但胆小,拳头都不敢捏紧。
几年不见,绿三条发达了,有钱有势有成群的马子,而郑新亭,怎么看都还是那个孬样。他看不起他,没出息的家伙,现在还在五交化混一千来块的死工资呢!
绿三条从鼻腔里哼出两下轻蔑的嗤笑,他夹烟的手指着郑新亭的脸骂:“是你那傻侄子吧,他妈逼养的。”
“他不是故意的。”郑新亭心里窝着一团气,但不敢反驳,更不敢出手打。
“给哥赔个不是。”
郑新亭咬着牙,脸憋得通红:“不好意思了。”
“嘿,还是这么软蛋啊你。”绿三条笑着,露出牙间的豁口,他猛一抬手,郑新亭吓得闭眼,手臂立即抱住脑袋。
拳头却没砸下来,耳边只是一阵笑声:“孬种,真他妈没劲!”
绿三条吸一口烟,突然觉得肚子疼,于是决定放过郑新亭。他环顾四周,想找厕所,谁知道只看见个大粪缸。
肚里叽咕翻滚,产生强烈的恶痛,绿三条急步上前,解皮带,朝郑新亭大叫:“滚蛋滚蛋。”
郑新亭走到大树底下,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连贯的噼啪声,这屁绵长而响亮,颇有气势。然而下一秒,绿三条跟他的屎尿屁就彻底萎靡了。
那是一个绝无仅有的闪亮画面,郑新亭转身,看见绿三条双手扑开,硕大的身体往后倾倒,砸进黄中夹黑的粪水中,溅起高高的尿花。浓郁的恶臭急速发散,伴随着绿三条绝望的叫喊声在空中爆开,弥漫整个后院。
“走哇!”郑知着拉起郑新亭的手就跑,黑狗在他们身后紧跟,一直冲进碧绿的田垄。
郑新亭大口喘息,郑知着轻轻抚拍他的胸膛替他顺气。
黑狗窜上来,扒郑知着的腿,他俯身,摸摸狗的脑袋,表示夸赞:“烧焦,好样的!”
郑新亭蹲坐在玉米地上,抬头看郑知着:“你叫它干的?”
“是啊。”郑知着点头,又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小叔,以后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人欺负。”
“你怎么知道他欺负我?”郑新亭问。
“他凶你啊。”
“那你还凶过我呢!”
“我没有——”郑知着红了脸,坐在他小叔身边,“我没有要欺负你,我是喜欢你。”
郑新亭的心慢慢炸开,发出似乎轻微似乎热烈的吶喊,一种甜蜜又恶心的动静。眼前被阳光完全拢住,他想起来,他正在自己美丽的黄金时代,一摊废墟之中。他无所作为,他难得爱情,但他被郑知着抱住了。
十、因你之病
不到两天,绿三条跌入粪缸的事就传遍了六甲,他扬言要将罪魁祸首大卸八块,但苦于当时闹肚疼,眼前冒金星,只看见一只黢黑的丑狗朝自己扑来,至于背后的指使者,影儿都没瞧见。
绿三条咽不下这口气,骂骂咧咧,准备带小弟动手。最后还是村长王建云出面,把事摆平了。
给王建云面子就是给王小龙面子,王小龙今非昔比,娶了杜丽,可谓飞上云头变蛟龙。
绿三条带着一腔怒气离开了六甲,是跟王小龙夫妻一起走的。那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郑新亭骑车经过码头,去单位上班。他看见一只巨大的轮船在阳光下泛出铁青的冷光,舷梯轰地放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重响。接着,一辆气派的黑色桑塔纳缓缓驶上了巨轮。玻璃车窗开着,露出王小龙跟她妻子杜丽的脑袋,头骨圆润,天庭饱满,按秦金玉的话来说,这是有福之人,要飞黄腾达。
绿三条带着他的小弟们跟在车后,叼烟,斜眯起眼睛,他们轻蔑地看码头,看码头上站着的六甲人,看这个落后的小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