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覃舟良久莞尔一笑,扬起秀眉,想像小时候一样掐一掐他的脸蛋,又想起他如今的身份已不适合自己再这样了,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幽幽:“小嘴真甜,想要怎样的姐夫?”
沈覃湛敛下眉:“其实邬邺琰就很合适了,他是真的喜欢阿姊,只是可惜”
沈覃舟闻言笑意也淡了几分,倏忽忆起那无数个落日夕阳中,傻乎乎守在宫门外的男人,他总是露着两颗尖尖的虎牙,笑着看自己,眼中闪着热切又激动的光,少年赤诚又热烈的爱意,使她心头涌起热流,殿中冷凉的身子也好似熨烫妥帖,变得暖呼呼起来,四肢百梢暖洋洋的。
如果她现在还在豫州,也许已经嫁到西洲当王妃了,现在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而不是在这宫墙里机关算尽。
沈覃舟单手揉摁眉骨,长长吐出浊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自己待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摇曳的裙尾缓缓消失在殿外,沈覃湛自顾自倒了一杯,默默等着某人按捺不住尾随而起。
风清月明,微风轻拂,正殿宴饮奏乐声若隐若现,坤宁殿内鲜有人至的静谧之所亦隔七步挂一彩灯。
沈覃舟隐在暗处收拢身上披帛,她在此地也生不出月下闲逛的雅致,故而只领着云乔在偏殿静坐散心。
外头人影憧憧,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鱼儿开始咬钩,沈覃舟微微勾唇。
“本宫以为你不会来了。”沈覃舟目中是盈盈春波,只瞧那双含情眼儿,此情此景怎不惹得来人徒生妄念。
谢徽止来时已经反复压抑住心中戾气,却在见到她的那刻,溃不成军,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短短一句:“为什么?”
夜色中灯火点点,她却瞧不真切他的神情,只觉他整个人时明时暗。
沈覃舟睁着一双美目,像过往一般拖着迤逦长裙走到他的身前,开口却是陈腔滥调:“本宫早就到了适婚年龄,再说公主府冷清,也该多点人气了。”
谢徽止蓦地笑了,他的笑素来明朗坦荡,如今却笑得这般惺惺作态,想来真是气狠了。
可他越气,她就越得意。
世人鄙夷昭荣公主无才无德嚣张跋扈的同时,却也赞她热烈肆意坦率赤诚,唯自己晓得这才是整个沈魏皇族最无心无情的人。
“这般糊弄人的说辞,殿下觉得我会信?”谢徽止面上愈纯良无害,眼底暗流便愈汹涌。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父皇已然应允,本宫择婿一事势在必行。”沈覃舟掀开眼皮不为所动。
“皇后是不是跟你说什么?或者你与她做了什么交易?”谢徽止盯着沈覃舟不错眼,嘴角噙着嘲意,“她从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今日却拦下豫王。”
“我那位长姊早就和父亲不是一条心了,这么多年没消息,说不定就不打算生,但父亲的忍耐是有限的,迟早会有新的谢氏女入宫,届时一旦诞下皇子,直接记在皇后名下,到那时太子之位注定与豫王无缘了。”
“而你本就对明章皇后离世之事耿耿于怀,又岂甘心沈家天下落到谢家手里,所以你们两个一拍即合。”谢徽止见她垂眼颤睫,心下了然,“我说对了吗?公主殿下。”
“你又何必不依不饶?本宫要选驸马,最有资格质问本宫的人是邬邺琰,不是你。”枝头的知了没完没了吵着,沈覃舟轻声道,“再说皇后又有什么理由,盼着本宫出嫁?”
“她当然盼你出嫁,她是最晓得你我之间瓜葛的,也知道依着我的性子,是绝不屑于和一个有夫之妇藕断丝连的。”谢徽止笑了,长睫毛下是一双柔黑的眼,目光锐冷,言语间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所以殿下如今应了皇后,是打算和我一刀两断?”
沈覃舟慢条斯理拨弄着廊边斜斜的海棠花,指尖凝滞,墨瞳幽深,凤目微挑:“随你怎么想,选择权从来都在你手中,你爱怎样就怎样。”
“再让我猜猜,这一切的契机是什么呢?”谢徽止垂下眼,鸦黑的睫掩住阒暗的眸,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潭水死寂如夜,风平浪静,四平八稳,“还是耿谦对不对?军饷贪污案让你彻底认清士庶之别,所谓的寒门贵子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所以你对扶持他们失去了信心,而我自然也就没了利用价值,这时皇后抛出的橄榄枝对你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碳。”
“殿下,真是没有心吶,就这样把我当作你和皇后博弈的筹码推上赌桌。”谢徽止立在她七步之外轻轻叹息着,神情似有趣,又似轻嘲,只不过他的嘲讽也好,有趣也罢,都是淡淡的,半点不入心。
沈覃舟默默注视着他,手攥得发白,突然觉得喉间干涩不能言语,两人隔着一道细帘对望,这就是谢徽止,仅凭皇后一句话,便猜中了七分,到底半点心思都瞒不过他了吗?
“本宫记得你们这些世家子不是最重仪态风骨,讲究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从容淡定?”沈覃舟脸上神采愈发明媚艳丽,便连身后流光四溢的宫阙琉璃都黯然失色,她勾着笑又带着看好戏的闲舒,“怎为着本宫要尚驸马一事,惹得少师殿前失仪不够,还眼巴巴跑到本宫面前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沈覃舟眉间染上恶劣的挑衅,故意揣度道:“莫非几响贪欢,谢少师当真了?”
“殿下酒未吃几盏,人却醉了不成?”
一国公主被一个臣下如此奚落,无异受辱。
“既如此谢少师就没有立场置喙本宫的婚事。”言罢,她似不愿多做停留,挑开帘子便要回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