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芝湘眉开眼笑,柔声道:“只要姑母不嫌烦,芝湘这就捎信禀明母亲,留在上京再多住些日子。”
“那敢情好,姑母可记下来。”谢夫人亲热牵着王芝湘的手,侧头又问一旁的内敛少年:“芝恒呢?书温得如何?这次会试可有把握?”
“他虽不比表兄那般天资聪颖,但胜在勤勉,想来不至于榜上无名。”王芝湘笑道。
听得有人夸赞,谢夫人面上笑意更深几分:“他向来是不用我操心的,如今芝恒也住在闻渊阁,就用你表兄的书房,若是课业上有不解的也尽管去问他。”
“多谢姑母。”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小辈有出息,姑母看着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姨侄几人正亲亲热热说着贴心话,便见门外踏入一郎君,春意黯然的天气,偏着一身玄色长袍,袍面上用银丝细细绣着些翠竹式样,衣襟袖口处暗绣着祥云滚边。
王芝湘微微掩着帕子俏眼斜睨,见来人面上温煦含笑,气度文雅,只眉宇间平添诸多郁气,让人生出勿进的疏离,料来,这便是表兄了。
柳色初深燕子回,猩红千点海棠开。
海棠诗宴上既有不识人间疾苦的才子佳人为赋新词强说愁,亦有人就古今时事在针砭时弊,沈覃舟笑眯眯坐在纱帐里看着一身阔大飘逸竹节青长衫的谢徽止难得领位年轻女郎花前月下。
沈覃湛侧首见是位肖似谢皇后的清丽女娘,随即笑着给沈覃舟解释道:“那应该是琅琊王家的女儿,谢先生的表妹。”见她依旧是浅笑彦彦,他又接着补充道,“王、谢两姓交好多年,王家女娘此次北上想来不只是陪弟弟赶考这么简单。”
沈覃舟不动声色挑眉,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语气也染上几分戏谑:“阿湛,我对你要求不高,未来豫王妃的标准就按这个来。”
“阿姊莫不是在同我说笑?”沈覃湛神色有些复杂,虽说王芝湘的背后是琅琊,可谢皇后的身后亦是,况且两家分明有意亲上加亲,这些年就等着坤宁宫传出喜讯,好越过他这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请立太子。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沈覃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煞有其是的样子。
“可我却情愿你是。”沈覃湛扶额苦笑。
两人正说着话,很不巧一个酒杯就晃晃悠悠随着水流漂到沈覃舟面前停住。
曲水流觞的规距不言而喻,沈覃湛和沈覃舟都是低调而来,因着男女有别白纱帐遮得严实,外头一群人只当他们是寻常官眷,正兴致勃勃猜着帐中是哪位佳人,全不知里头赫然是不学无术的沈长公主。
云乔从溪中取了酒杯递给沈覃舟,沈覃湛最是清楚自己阿姊底细,刚想接过酒杯,沈覃舟却一个侧身躲过他的手,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却已听得她向帐外高声道:“诸位才高,昭荣便不献丑了,这酒本宫喝了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那帐里坐着的竟是从不涉足诗会雅集的昭荣公主,说来这位公主边地小城出身,自幼一无名师教导,二无家风熏陶,才疏学浅也算当然,可前些年经皇后提议入鸿文馆受谢少师教习,却不知三年过去了竟还是如此不通文墨。
王芝湘不禁莞尔一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免被帐后之人的洒脱坦诚所吸引生出几分好奇:“表兄这位公主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有趣?”谢徽止已然失笑,只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不过是块冥顽不灵的朽木罢了。”
王芝湘有些意外,却也不多言,只深深看了谢徽止一眼,心却往下沉了沉,这样的口吻是她从未听到的。
自古都说高嫁低娶,王芝湘打心眼里便觉得平交最好,门当户对谁也不欠谁,就像父亲和娘亲、姨夫和姑母,夫妻伉俪情深家族兴盛。
况且如表兄这般知根知底,风光霁月的确为良配,所以母亲当初试探征询自己意见时,她红了脸也点了头,可她在谢府盘桓数日,表兄待她不冷不热,遂也淡了心思,全心全意陪着姑母赴宴消遣少说多看,只当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省亲。
如今看来这位沈长公主于表兄而言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至少她从未见他用这般温暖和煦的眼神看过自己或旁人。
沈覃舟慢悠悠执起酒盏,见谢徽止视线已看向这边:“既你先生也在,你这做学生的也该去问个好,免得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又说我家尽出些专横跋扈之人。”
“那些士族眼高于顶看不上咱家,可见了我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得俯首称臣。”沈覃湛心中冷哼,“往日不与他们一般计较,是咱们宽宏大度,若阿姊不高兴了,本王即刻便杀鸡儆猴,以一儆百。”
沈覃舟轻摇手中纨扇,似笑非笑道:“罢了,在这座上京城里,恶人说的话可比好人管用千百倍,况且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沈覃湛目光透过若隐若现的薄纱,半晌道:“长姊觉得谢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沈覃舟磨磨后槽牙,笑得清凉,“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点你可别学他,累得慌。”
王芝湘方才得了酒杯,随即起身大大方方赋诗一首,赢得众人赞许,刚坐下便见对面来位锦衣华服的俊朗少年。
少年身上有桀骜贵气想来必是人中龙凤,可在谢徽止面前却是规规矩矩:“学生见过先生。”
谢徽止轻轻点了点头,饶有兴趣道:“豫王的策论可写完了?便有闲心来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