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芝湘目光略略扫过院内景致,外头隔着院墙瞧不出里头的别有洞天:“如今上京城街头巷尾都是些蜚语流言,这别院偏安一隅倒也清净。”
沈覃舟浅呷一口清茶,慢悠悠感慨似是认命般:“此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当初皆是按本宫心意添置,如今公主府本宫是回不去了,若能在此处安度余生也是好的。”
王芝湘微微一笑,温柔妩媚:“殿下深居简出想来还不知道罢,表兄已奏请陛下将先昭荣公主府赐予他做府邸。”
沈覃舟蹙眉,有些不可置信,又透着点幸灾乐祸:“太子所居之地不该是东宫?”
王芝湘斟酌道:“这就要问表兄了,不过想来公主也猜得到其中缘故。”
沈覃舟唇角难得沾了点真心实意的笑意,示意丹蔻给她斟茶:“我是个糊涂人,最猜不透的就是人心,女郎若要我猜,便就真是为难我了。”
心里却在暗暗叫好,谢家父子若因着自己横生嫌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也无妨,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殿下只需静观其变即可。”王芝湘幽幽叹了口气,带着点怜悯藏着些风凉,“说来我与殿下也有小半年未见了,还未向殿下道声好。”
中秋宫宴后王芝湘就低调回了琅琊,用的是安心待嫁的托词,现在看来其中焉没有趋吉避凶的因由。
这话换旁人说沈覃舟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是她,沈魏亡国的又一个既得利益者,这般轻描淡写的腔调,安然不是在戳她的心肺管子,况且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女郎远在琅琊心里还挂念本宫着实不易,只是如今全天下都晓得沈魏因谢氏覆灭,谢王两氏休戚与共,这其中焉没有你家一份功劳,女郎偏此情此景向我问好着实很难不让本宫觉得你是在奚落讽刺本宫这个亡国公主吶。”
王芝湘微微歉意一笑,柔声道:“提到殿下的伤心处,倒是我的疏忽了,只是以后日子还长,殿下也要节哀啊。”
沈覃舟漆黑的眼淡淡瞟她,抿唇冷笑:“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今日是我沈氏全族遭屠,焉知他日风水轮流,王氏就无登高跌重的一日,到那时倘本宫还侥幸活着,一句节哀送于女郎,女郎便知我此时是何感想了。”
谢徽止听到表妹王芝湘登门的消息时,正踏步入内院,闻言眉头微蹙,步伐也略急促了些,他径直往里走,见婢子们都围坐在堂内一角煮茶,一红一素,两人正临窗对弈,案上一枝新鲜红梅斜插瓶中,寒香沁人。
沈覃舟正全神贯注摆弄棋子,听见下人招呼这才丢下棋笑盈盈当着王芝湘的面迎上去,眉眼舒展如春色,柔声道:“回来了。”
这番举动直把屋内众人看得心惊胆跳,谢徽止心思细腻瞥过一脸五味杂陈的王芝湘岂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可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给他好脸色瞧,即便明知这是做戏给旁人看,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眼底绽放异彩。
哪怕明知此举会招致以王氏为代表的士族不满,哪怕他在朝上的处境已大不如前。
谢徽止笑容清新又蓬勃:“今日做了些什么?”
沈覃舟有些腼腆地看着他:“什么都没做,只陪着你表妹下了会子棋,你表妹太厉害了,我下不赢,你要不要帮我看看?”
见她语调甜甜,他不禁弯唇笑她,心头极度愉悦:“当初教你时不用心学,现下可知错了。”
虽是这样说,到底走近瞥了眼棋局,黑子落了个死棋,白子便想方设法开了好几条生路,只可惜均未被留意到,一盘棋要死不活得下也难为芝湘能陪她这么久。
沈覃舟挑眉看他,语调嗔怪:“你也知我拢共没正经学几回,自是不能和你表妹这样的高人比。”
王芝湘看着两人眉眼间流淌的神色,是不可言说的暧昧亲昵,轻声开口:“表兄。”
谢徽止颌首,撩袍在沈覃舟旁边坐下,顺势接过她的残局,慢悠悠道:“见过母亲了?”
王芝湘目不斜视重重落下一子:“嗯,姑母瞧着倒是比信上说得要好些了。”
“太医说她这归根结底是心病,长姊去得突然,还得烦你闲暇时多去陪她排解一二。”
王芝湘闻言嫣然微笑,半开玩笑道:“表兄这话可是在赶我走?”
温热的指腹摩挲这枚暖玉雕琢的黑子,他挑眉微笑:“这是何解?”
王芝湘却难得单刀直入,目光坦然落在两人身上:“我与公主甚是投缘,表兄才回一会儿便劝我多陪姑母,言下之意不就是让我少来别院找公主吗?”
谢徽止将手边未尽的残茶饮尽,另斟一盏热茶递于身边人,淡然一笑:“她身份敏感,你俩交往过密对谁都没好处。”
王芝湘脸色却猛然一变,冷冷道:“表兄劝我避而远之,自己却明知故犯,真是好没道理。”
再见棋盘,不动声色中黑子扭转乾坤,白子已然溃不成军。
两人相携在海棠树下目送王芝湘出门,不同上次入京,这次她婉拒了皇后小住浮胧阁的提议暂时住进了坤宁宫,沈覃舟听罢默然不语。
红衣裙角方消失在角门处,她便松了手自顾自往屋里走,徒留谢徽止一人在原地,垂首看着空荡的掌心挑眉:“这就不装了?”
沈覃舟转身乜斜他一眼,只觉他是在自讨没趣:“看戏的人都不在了,何必白费功夫便宜你。”
谢徽止施施然一笑,上前拉着她的手:“促狭的丫头,惯会翻脸无情。”
“怎么?你意犹未尽了?还想我再陪你做会儿恩怨两消,情投意合的戏不成了?”她讥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