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蟒的脑袋便随之微微晃了晃,视线落在了那鸡身上。
宁和拎着鸡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换了个姿势把鸡捉紧了些,才道:“蟒兄……可曾进食?小生也不知兄台喜好,便捉了只鸡来,招待不周之处,呃,还望兄台海涵。”
说罢,却不见黑蟒有所反应。宁和等了等,试探着将鸡提着朝屋中一掷。
那鸡吓得六神全飞,“咯咯”惨叫着扇着翅膀仓皇腾起,羽毛满天乱飞,没头苍蝇似的栽了两下,一头朝着窗户撞了过去。
宁和:“………”
窗户被撞得哐哐直响,桌案上的东西也被鸡翅膀掀翻一片。正当宁和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准备走过去将那鸡捉走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忽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宁和什么也没看清,只觉有劲风扑面而过——下一秒,屋中鸡叫声便戛然而止。
沐浴在宁和目瞪口呆的视线里,黑蟒施施然游回床边,伸着鼓了一圈的脖子爬上床架,继续把自己挂了上去,又像之前那样安静不动了。
宁和:“………”
宁和呆立一会儿,默默转身出去了。
刚才她听见动静匆匆转头看去时,只隐约看见了黑蟒进食的瞬间:那张蛇口一下子张开到可怖的程度,猛地将整只鸡一口吞下,开合只在须臾之间,迅若雷霆、一击毙命。
近距离旁观如此猛兽捕猎场景,宁和难免心神为之震动,回到院中后还恍惚了一阵。
定了定神,她开始收拾院中东西。
那庞县官不仅送来了朝廷封赏,还以县衙的名义给她添了些。
东西放下后,庞县官就要告辞离去。宁和便下意识出言邀他进屋小坐,用些茶水。本是应有之义,对方却立刻就拒绝了。
宁和当时微愕,抬眼去看,从庞县官的神情里看出了缘由——他在避嫌。庞县官圆润的脸上是笑着的,态度是也殷勤却不至于谄媚的恰到好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宁和从他推拒时一闪而逝的眼神里看来出了,对方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时,看到的首先是一名女子。
那些所有隐晦不发的轻视的、异样的、避之不及的,都蕴藏在了这一眼之中。宁和心如明镜,只是原本便有些复杂的心绪更添了几分意兴阑珊。
庞县官走后,滩下村民的村们仍在兴奋不已。整个越州头名,皇帝亲笔赐下的封赏啊!这可是整个村子近百年也从没发生过的大事!
许多人都从家里拿了东西送来道贺。都是些鸡鸭鱼虾、米面瓜果之类,怕宁和推拒不收,全都放在门口就走,东西堆在一处,堆成一座小山。
宁和出去问了问,问不出是谁放的,便只得一趟趟地搬了回去。
坐在院中一番整理后,宁和发现光米面加起来就有好几十斤,鱼禽之类也有十数,甚至人送来了半截腊羊腿,另有几框蛋、几串干饼,足够她吃上三两个月的。
宁和坐在桌边静静看了这些东西一会儿。桌上有一小筐不知谁送来的橘子,黄澄澄的喜人。她取了一个,捏在手中慢慢地剥着,心头忽然就释然了。
朝廷发下来的再多金银,再多绢帛,在宁和看来,也远不及村人们送来的这些东西珍贵。
滩下村虽总体算得上富足,但乡下人家的富足,其实也就只是勉强温饱罢了。而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或许在那些勋贵官宦人家看来不值一提,却已经是村人们省吃俭用月余才能给出的全部了。
山边最后一丝云霞也将散去,晚风渐起,终于为酷热了一整日的天地间送来些许凉意。宁和遥望着远处岐山高大伫立的身影,心中慢慢地想:自己虽幼年失怙、少年失恃,一路走来可谓艰难,却也曾遇上无数相助之手,已当心怀感激。
世事哪有尽善尽美,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唯平和以待之,方能使我心长澄明。
宁和收拾妥当后,回屋取了一册书来,就着夜幕前的最后余光轻声诵读。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宁和深以为然,每有心神不定之际即取书册翻阅诵之,则立时杂念消,而胸中亦复纯净。
远山斜暮,炊烟如雾。诵书声温润清朗,若春雨潺潺,随风送入窗棂。声音虽无形,却仿佛自带一股轻灵醇和之气,连空气中的燥热都消去几分。
屋内,盘在床上的黑蟒睁开眼,无声无息地从榻上游了下去。
几炷香时间后,天已黑透,宁和收起书册,从桌下取出盏圆木提灯点亮,正打算往灶房去给自己做顿晚饭,刚走几步,一抬头发现前方屋檐下的窗口处吊赫然着枚硕大蟒头,绿幽幽的双瞳好似两盏悬灯,险些没当场吓个趔趄。
宁和:“………”
只见那黑蟒不知何时把窗户给拱开了,却也不爬出来,就只搭了个脑袋在那儿趴着。
一人一蟒相顾无言。
宁和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黑蟒忽地动了动,伸头往前探了探,张开嘴,噗地往地上吐了一堆东西出来。
宁和下意识举灯看去,昏黄烛光一照,看清是堆,呃,骨头?还有黏糊糊的……鸡毛?
黑蟒吐完,便头一掉缩回了屋中。留宁和独自望着黑洞洞的窗口,默默无言。
宁和:“………”
宁和认命地找了扫帚来把这堆东西清扫干净。
——那个滩下村的宁和考中举人了!那个滩下村的宁和考了咱们越州今年的解元!那个滩下村的宁和被朝廷封了文昌孺人!
——谁?
——宁和呀,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女书生呀!